龙吟东陵 第十六章 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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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誓
“这剑上有毒。”莫音绝眼神莫测地盯着莫笑非,似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个窟窿来,“为什么所有的剑都没有毒,只有你手中这一把有毒?”
心有一种通透冰凉的感觉。
以前曾经听过痴情的宫人流泪说过,那种如同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冰水的寒心之感。
今日拜决明王所赐,终于领教了。
莫笑非看着莫音绝阴郁的脸,嘴角讽刺地勾起:“你怀疑我?怕我用孤鸣要挟你?不过决明王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被我算计呢?”
“你到底用了什么邪门的毒?”十几把刺客的长剑,他眼睛略略一扫剑身的颜色,就知道有无涂毒,除了她自己在手中的剑上下毒,谁还能下毒?
“你是不是心里嫉妒我喜欢上官孤鸣?”眼波流转,异彩拂过,却又转瞬间藏匿入深深的暗沉里。
嫉妒?真荒谬!
挑衅地将眼神涣散的上官孤鸣收在怀里,用脸颊温柔磨蹭着,笑得有些莫测:“我嫉妒什么?”
低下头,温柔扶住上官孤鸣,让他的身体靠得更稳,手指扣在他的手腕上,细细搭着脉。
路人而已?!
莫音绝脸色更加难看,一把将莫笑非扯起,她怀中上官孤鸣滑落地上也不理,只一脸阴霾地盯着她看,几乎要在她身上穿出两个洞来。
“非儿翅膀硬了。”
“不敢。”
莫音绝冷笑一声:“不敢?恐怕是你嫉妒上官孤鸣占了我的心思,故意给他下毒吧。”
绝美笑靥缓缓绽开:“决明王真是多虑了,上官太子在我心中占据几何难道决明王不清楚。我又怎么舍得给上官太子下毒?”
“你!”漂亮面孔有些扭曲,狠狠捏着莫笑非的领口。
莫笑非与他对峙着,丝毫不退让。
“你到底想怎么样?条件是什么?”莫音绝似是败下阵来,松开莫笑非领口,轻叹一声。
“决明王还是觉得是我下的毒?”语调平静,嘴角还带着笑意。
狭长重瞳冷冷看着她,暗含几分轻蔑:“朝凤公主似乎最喜欢下毒这么下三滥的手法。”
朝凤公主。称呼都变了。
眸心一黯,这是懒得与她虚与委蛇了。
终究,他还是不信她……
他是毒蛇。
既是是对唯一不会骗他的人,他也不会相信。
“哪位朋友躲在一旁偷听,何必坐梁上君子,不如现身相见。”莫音绝忽然话音一变,用密家功夫贯了内力,若非高手,恐怕就要遭些内伤。
一道身影动作宛如鬼魅,倒吊在三人头顶的石梁上,如同一只黑色蝙蝠,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他已经听了多久。
莫笑非看清楚石梁上吊着的人,有些错愕:“千面?”
千面斗篷帽子下的脸依旧惨白,没有回答莫笑非,幽灵一般悠悠落下,手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尾指上的翡翠,依旧幽绿幽绿的,仿佛猫的眼睛。
千面谁也不理,径自把地上的尸体一个一个检查了一遍,完毕,幽幽盯着莫笑非,眼中尽是了然。
千面对莫音绝道:“决明王,北华已经拿到他们要找的东西了,乌辰太子行事狠辣,下令放火焚宫,要把一干人马全部堵死在无涯宫里。现在绿蚁大人和莫邪大人正带着手下救火,一时半会还赶不过来。我家门主担心夫人安危,所以先派小人前来照应着些,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莫音绝冷笑:“恐怕没人敢欺负夫人,倒是夫人想要别人的命。”
千面看了一眼莫笑非,又对莫音绝道:“原来大人是这么想的,那还真是冤枉了夫人。上官太子肩头中剑,伤口虽有毒,但是也万不可能是因此而吐血。”
“既然你也说伤口有毒,难道还不能证明是夫人下的毒么?”
千面冷冷一笑:“夫人是何等用毒高手,她若真想靠下毒要谁的命,恐怕没人能看得出来那人是毒死的,又怎么会在这里让大人指责怀疑呢?”
莫音绝脸色一变,却不说话。
“小人见过与上官太子相同的症状,这毒是可解的,只是拖不得。”
“既然你知道解法,那就救他!”长剑出鞘,直封千面的咽喉。
千面却好似嘲讽地看着莫音绝,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莫笑非,笑道:“决明王还真是着急,我有说不救吗?”
“有什么条件,说!”重瞳微微眯起,周身的冰冷让人仿佛看到一条蓄势攻击的毒蛇。
千面一挑眉,刚要说话,却看见莫笑非缓缓俯下身,轻轻抱住上官孤鸣。乌黑的眼睛闪过一道暗影,又立即恢复算计的深沉:“上官太子是中了禁莲的毒,此毒绝不会要人性命,却会每日子时发作,百骨皆蚀,血脉逆行,万刺锥心,意志薄弱的人都自裁以求解脱。而这毒奇绝,只有凤族嫡亲的一颗魂珠才能救。”
莫音绝的剑没有离开千面的脖颈,可是眼睛却扫到莫笑非身上。
长发如瀑,眉如远山,眼如秋水,笑非,笑非,如他为她取的名字,总是笑着,只是那笑又仿佛不是笑。
“救他。”话是对她说的。
“决明王,您还不知道吧,凤族嫡亲的魂珠极其珍贵,更是凤族百年才可出现一个的魂皿的镇魂之物,如果吐出魂珠,魂皿从此便只剩下空壳,神智全无,只变成一个行尸走肉。决明王,您想明白了么?”千面嗓音冰冷。
上官孤鸣和莫笑非,你要选择哪一个?
无暇重瞳扫在一身单薄的小人身上,早已不是无尽的白色雪雾,而是冷冷的一层坚冰。
一字一顿,冰冷绝情:“我——要——你——救——他。”
温润如黑玉的重瞳,一模一样的重瞳望着他,倒映出他的面容。
“要是我说不呢?”她真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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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还在烧,已经渐渐蔓延过来。
细长的纹魑硬剑架在她脖子上,剑的主人依旧是一如九音宫里寂寞宫殿时的娴雅如兰,烈火蔓延,他背后像是开满无际的红莲。
他和她对峙着。
雪白的脖颈渗出一颗一颗鲜艳血珠,可是莫笑非却笑得好像当年,在春深庭院里,在他对面的软席上安静听他弹琴,淡淡地笑,乖乖地笑,信赖地笑。
爹爹,爹爹,爹爹。
她曾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词。
只要有爹爹,她就有一个家。
哪怕他偶尔心情坏,作弄她,欺负她,可是他还是爹爹。
哪怕她伤了心,离开了,也不会记恨他。
他是爹爹,抱着她喝茶的爹爹,教她弹琴的爹爹,吃她梅子糕的爹爹,在七夕夜里一直牵着她手的爹爹,说永远最喜欢他的爹爹……
或许她本不该长大,那样一切就都不会改变。
她还是九音宫里看破世事却依旧心思澄明的少宫主,他还是疼她爱她,眉眼温柔的莫音绝。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倔强着什么。
狭长重瞳含着笑,颜色浓得好像一滴笔尖滴落的墨渍:“救他,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即使,我会变成活死人?”
“对。”
“爹爹,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温润眉眼微微弯着,平静得好像一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选择放弃了,“你当然不能牺牲孤鸣,因为你喜欢他。放弃我,可是救回孤鸣。然后将我留在身边,打发几个人照顾我,让我浑浑噩噩活下去,因为至少我还在西凉陪过你,这也算是报答当时的情意了。你想,这样做是最好的,对吧?”
真奇怪,怎么他想的东西她都能猜到。
莫笑非笑了笑,那一笑,让莫音绝忽然有些恍惚,好像看见西凉那个简陋却温馨的小院里开满细碎花朵的桂花树,悠悠飘落一地淡淡清香。
“我原本觉得,能看懂你的心,是件快乐的事。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我错了。”笑笑看着他,“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幸福。”
莫音绝不说话,眼睛里情绪复杂,汇聚成一潭黑暗的潭水,手中的剑没有放下,依旧架在莫笑非的肩上。
“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不过是习惯了对我的利用。寂寞的时候才会想起我,被所有人背叛的时候才会想起我,看不见光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你对我只是需要,没有喜爱。可是你对孤鸣不同,是吧?”
仿佛过了很久,莫笑非好像已经不再等他的答案了,细白的手指从剑上一抹,沾上一层鲜红色的血,伸到莫音绝面前,笑着说:“爹爹,尝一尝。”
轻轻含住莫笑非伸过来的手指,才发现,他们已经靠得那么近。
腥甜的,带着生命热度的。
她的血。
“好喝吗?”
莫音绝好像没有听见莫笑非的话,低着头,仿佛专心品尝着她指尖上的血,而手中的剑不知道为什么,在轻轻颤抖。
“我要你发一个毒誓。”璀璨一笑,如一朵无暇白莲,悠悠开放。
“莫笑非救上官孤鸣一命,从此与莫音绝债孽清了,今日恩断义绝。他日,见人,不互言一语,见尸,不收尸入殓,见塚,不焚香祭拜。有违此誓者……”熊熊火光渐渐蔓延过来,映入重瞳中,一片汪洋火海,“乱箭穿心,不得好死!”
莫音绝抿着唇,深沉的眼睛依旧美艳不可方物,过了很久,才一字一顿地道:“莫笑非救上官孤鸣一命,从此与莫音绝债孽清了,今日恩断义绝。他日,见人,不互言一语,见尸,不收尸入殓,见塚,不焚香祭拜。有违此誓者,乱箭穿心,不得好死!”
“不够,用你心爱之人的名字立誓!”
心爱之人?
莫音绝脸色莫名变了几变,竟然开不了口。
“快点!”喉咙有些甜意。
“我拒绝。”
“你若不立此誓。我便不将魂珠渡给上官太子。他日你破誓,他要死。但是若你现在不以他发誓,他现在就会死。”
心爱之人?
谁?
她就这么想摆脱他了?
变得痴傻之后,纵然有如花美貌,也难逃凄惨命运,没有他保护,她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为什么她还要逃开他?
他真的伤她心了么?
即使痴了傻了,也再不愿和他在一起了么?
见人,不互言一语,见尸,不收尸入殓,见塚,不焚香祭拜。
真是周全。
债孽清了,恩断义绝……
债孽清了,恩断义绝……
债孽清了,恩断义绝……
“你到底立是不立?”喉头越来越腥,她已快撑不住。
广袖之中捏紧的拳头抖得厉害:“今日,我以上官孤鸣之名立誓。莫笑非救上官孤鸣一命,从此与莫音绝债孽清了,今日恩断义绝。他日,见人,不互言一语,见尸,不收尸入殓,见塚,不焚香祭拜。有违此誓者,乱箭穿心,不得好死!”
“你的剑,饮了我的血。我救了你心爱之人的命,从此,不再欠你的。现在,我想要你再看我一眼。”莫笑非轻轻一笑,笑靥绝美,像是天下间最美最美的一朵莲花。
莫音绝抬起头,真的细细看着她。
优雅漂亮的手指轻轻描绘起她的面容,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极其细致,好像要将她的脸深深记下来。
“看清楚了?”轻轻一笑,眉眼都弯起,“现在,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件事……”话未说完,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后面的话被生生堵住。
“张嘴。”莫音绝扔掉长剑,掐住她的下巴,生生逼她将口打开,想要将一颗护住心脉的丹药喂进去。
可是莫笑非却将嘴紧紧闭住,硬是不让莫音绝将药丸喂进去。
“张嘴,我要你张嘴!”固执地逼莫笑非把药丸吞下去,狭长星眸如同最锐利的宝石,染着疯狂的颜色,仿佛要滴出血来。
轻轻拂开他的手,浑身蔓延着可怖的刺痛,深深浸入骨髓的痛,好冷……她好冷……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已经将一枚魂珠渡给孤鸣了。千面没骗你,魂皿若是失去魂珠,的确会丧失心智,不过幸好,我身上有两颗魂珠。交出一颗,还不至于变得痴傻。”看了一眼眉目不皱的那么痛苦的上官孤鸣,眼神一暖,表情都放柔了些,又转头,看着一脸阴沉的莫音绝,微微一笑,“你去看看孤鸣吧,他快醒了。”
推推他,让他走。
可是莫音绝却好像僵住了一样,怎么推也推不动,只是固执地看着莫笑非那笑得如水中莲花一般的绝世容貌,不知道心脏的麻痹是为何。
好奇怪啊……他为什么会觉得好像有一点难过呢……
真奇怪。
这感觉太陌生,他从来没有过。
所以他想不明白。
千面斗篷一翻,将莫笑非裹起:“既然上官太子的毒已经解了,小人也不叨扰,就先带夫人回去了。火势虽然已经被控制,不过这里已经不宜久留,也请决明王赶紧撤离吧。”
“慢着!我说你们可以走了吗?”脚尖勾起长剑,朝千面刺过去,眼睛阴戾得像发怒的蛇,“把非儿留下。”
他没说让她走,她怎么可以走?
“夫人告诉决明王,你愿不愿意留下吧。”说完,解了莫笑非的哑穴。
莫笑非轻轻咳嗽几声,抬起头看着莫音绝,发现莫音绝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粲然一笑,却极平静,眼神中澄明一片,一点感情也没有:“决明王保重。”
看着莫笑非的笑,感觉到什么东西好像在悄悄流逝。
那人在他寂寞时候悄悄陪着他,那人轻轻扯着他的嘴角要他笑,那人做了酸酸甜甜的梅子糕,那人给他细细地剥下桃子皮,那人陪他坐在桂花树下打瞌睡,那人费了好大功夫,为他做一件白衣。
再不会有人在那小院里安安静静等着他,尽管那时他没有武功,没有权势。只有她在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陪着他,看到他受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我做过一个梦,那梦里有爹爹,可是现在我明白,那终究只是一场梦,现在我清醒了,以后,也不做梦了。
那时,她好像这么说过。
千面看准莫音绝眼神有些涣散的时机,施展轻功,转眼不见踪影。
莫音绝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站着。
二人刚离开,绿蚁和莫邪两行人赶到。
干将和莫邪扶起上官孤鸣,发现上官孤鸣早已经清醒了,妖异凤眸深晦,看不出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脸色阴郁得吓人。
两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也不敢多说。
莫音绝在一旁似乎有些出神,对周遭的忙乱丝毫不以为意。
绿蚁上前跪下,衣衫有些破损,发丝也有些凌乱,似乎经过一场恶战才赶来:“属下来迟,请王上责罚。”
莫音绝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视线又转移到上官孤鸣身上,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冷漠而生疏。
上官孤鸣也正看着他,两人相对的视线出奇相似。
审视,探究,了然,还混合着一丝奇异的较量。
“王上,小姐没有和您在一起吗?”枕水四处张望了一下,没见到莫笑非的身影,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
莫音绝的眼神随着枕水的一句话涣散了起来,一道血痕缓缓从莫音绝嘴角流出,却也全然不在意,后知后觉似的四处看了看,自问自答似的说:“非儿呢?枕水,她是不是已经会西凉了?她在家里等我是不是?我们快回去,非儿做了点心,我不吃她会生气的。”
好像又看见她站在桂花树下,托着腮发呆,远远看见他,眼睛一亮,对她甜甜地笑了。
对他最好的人没有走,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没有走,从来不会生他气的人没有走。
她只是在那桂花树下等着他。
只要他回去,他就会看见,那人还站在桂花树下,手里捧着酸甜的梅子糕,笑盈盈地等着他……
回家去……
……他,好想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