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西凉  第十一章 魏紫姚黄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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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紫姚黄
    忽然飘来一阵悠扬清亮的笛声,呜咽如诉,时而如清泉淙淩,时而如雨雾消歇,趁着月明星稀的夜色,让人心中一定。
    周围人群的躁动之声渐渐被压制住,仿佛所有人都陶醉在了美妙绝伦的笛声之中,这天籁之音与拢帘的琴声相应相和,虽然曲调不同,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宛如默契十足的两位知音。
    “向来都是琴箫合奏,但是这笛声与琴声相合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莫音绝似是对这笛声起了兴趣,把玩着左耳上一枚莹润的淡黄宝石微微一笑,圆形的黄宝石像是一轮精致又完美的满月,只是中间有隐约的阴影,“六指者天生就是练摄魂大法的人才,只可惜,这个拢帘功力低微,在那些浪得虚名的江湖侠客里还能招摇撞骗一下,一旦碰上真正的高手,就只能贻笑大方。”
    白色的条幔随风轻舞,牡丹台上的人影若隐若现。
    各有四名白衣女子半跪在两座牡丹台四角。两座精致华丽的牡丹台一黄一紫,黄的富丽华美,紫的高贵冷艳。
    纤纤玉手挑开零乱的丝涤,衣服上的白有点奇特,在月光和无数琉璃灯的光晕下泛着幽幽的光。鬓角上插着一朵硕大的紫色牡丹,开得正艳,开得正盛,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这极致的辉煌中瞬间枯萎。
    这次,她没有遮住她的手。
    “好久不见了。”淡淡的,好像只是和老友打招呼。
    另一座牡丹台里的人没有说话,笛声不断,像是白石桥下冰冷的流水,有让人清醒的作用,正好打破仿如隔世的迷乱。
    “这么冷淡。”拢帘笑笑,笑得极艳,胜过鬓角的牡丹,紫得逼近黑夜的颜色,能闻见鬓角的芬芳,牡丹的香。
    所有人都已清醒过来,大概只是想到逃走,前一刻还闹哄哄的盛会,此刻已经冷清得只剩下满地破碎的琉璃灯,有的明有的灭,一地泛着晶莹光泽的碎片。
    莫音绝勾住莫笑非的腰,和她躲在桥头的树上看戏。
    “这人有意思,说是寻仇还要拉拉家常。”莫音绝笑着把气吹在她耳边,看着她落下的发丝随着他的呼吸摆动,乖巧得就像它们的主人。
    “那个人手里有岐阳四圣之一的绿苔春,恐怕是牵机门里的人。”
    “千机门?他们不是已经被你那师父打得不敢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么?怎么现在敢在未央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虽是问句,莫音绝倒是也没太想知道答案,千机门的恩怨与他无关,他更愿意趁这个机会好好亲昵一下怀里的人,可惜怀里的人不解风情,任他捏捏弄弄的只是看着桥上的风景,害他忍不住冷冷瞪了一眼桥上的人。
    恐怕是看周围的人已经散去,目的已经达到,牡丹台里的也笛声停了。
    一道奇异的嗓音从帘幔后传出,仿佛不是一个人在说话,而是一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嗓音混合在一起,雌雄难辨,年龄也听不出:“魏紫,让你等得心急了。”
    拢帘冷冷地笑:“想不到姚黄大人,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那个古怪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仿佛明月轻风般优雅流畅:“听说你现在叫拢帘了。好名字,你的手生来就好看,弹琴的时候最美,美到我好想割下来。真是后悔,把你留在身边。拢帘,你叫这个名字。我都能想象,你的手指掀开帘幔时,一定和弹琴时一样漂亮。”
    “那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吧。”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撩开编起来如白流苏般的白纱,露出里面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姚黄对着她笑得温情脉脉,仿佛看着阔别已久的爱人。脸上施了薄薄的脂粉,眉长入鬓,细细描绘,额头上点着金黄色的牡丹花图案。微微一笑,风情无限。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像是怀念着什么,声音里带着叹息。
    拢帘冷笑:“为了杀你,我当然得好好保重。”
    姚黄捻下插在自己鬓角的黄牡丹,轻轻抚摸着。
    这朵黄牡丹与拢帘的不同,只是将将半开,欲语还休的风情。
    “唉,就知道你还记恨着当年的事。不过就是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痴情女子,就是让人讨厌。”说“痴情女子”四个字时,音咬得极重,几乎是带着恨意。
    “他是将我们一手养大的人。”拢帘的唇颤抖着,黑色的眼,黑色的发,趁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孱弱地看着姚黄。
    姚黄依旧笑着,悠然自得地看着拢帘的激动,残忍而温和地说:“那又怎么样?你不过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听话又好用的狗。直到死,他爱的也是亲手杀了他的我,你这个愚蠢的可怜虫。”
    “我恨你。”咬牙切齿的恨意。
    姚黄轻轻拢拢有些零乱的鬓角,举手投足,风华绝代:“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恨你。”
    姚黄的恨,云淡风轻。
    拨开半开的牡丹,取出一只红色的小虫,小虫已经被风干,六足张牙舞爪地支楞着。
    “牵机。”拢帘的手防备地收进袖中。
    姚黄轻轻笑出声来:“魏紫,我还是叫你魏紫吧。这东西遇水才有毒,此刻你不必担心。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吧。”
    捉住拢帘攥成拳的手,将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鲜红的小虫放进她手心。
    “我用牵机杀了他,你也可以用牵机杀了我。”古怪的嗓音平静又温柔,一张如花面容只是笑。
    拢帘盯着姚黄,没有看手中可以将眼前人杀死的牵机。
    “你在等什么?”姚黄无奈地皱了皱眉,轻叹一口气,仿佛在埋怨拢帘的迟疑,剪瞳如水,“就用你的手杀了我,我都快等不及了。”
    秀美的手伸出白石桥的栏杆外,河水凝成一股细长的水柱,在姚黄掌心下汇聚成一个透明度水球。
    “爹爹,这个姚黄练的是喜龙门里的易水功,难怪这个人雌雄莫辨,长久修炼易水功的人会渐渐不分性别,而且快速衰老,是喜龙门里都不让门人随便练的邪门功夫。”
    莫音绝吃着从树上摘下来的枣子,津津有味,,饶有兴致地看着桥上的好戏,自己吃还不够,伸出手递到莫笑非面前:“非儿,这枣子好甜啊,你也来尝尝。”
    莫笑非一顿,缓缓拿起一颗枣子,咬下一口,好甜。
    “非儿,怎么了?”莫音绝比深潭还幽暗的眼睛看着她,“不好吃么?”
    “不是。”微微一笑,“好甜。”
    莫音绝看她笑了,眉间的冷才散去一点,把她向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低着头,两人的鼻尖都对上:“是不是累了,不如咱们回去好了,别人家的事,咱们倒是也不用插手。”
    莫笑非没有说话,忽然伸出手,把他抱住,下巴放在他肩膀,耳鬓想贴,刚要说话,却听见桥上传来一道惊叫。
    “小玉?”看清姚黄手里的人,手里还剩的半颗枣子滑落出去。
    “什么人?”姚黄凤眼一横,扫向桥头的枣树,却忽然惊呼一声,擒在小玉喉咙上的手迅速地放开,手腕上被打出一道长长的伤痕,几乎深可见骨。
    原本还柔润多情的眼此时戾气尽显:“枣核?”声音一惊,眼里带了些忌惮,声音也恭敬了几分:“不知何方神圣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如出来对姚黄指教一二。”
    莫笑非刚要开口却听见一道冰冷的嗓音传来:“姚黄,门主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桥头站着一个身如鬼魅的影子,悄无声息,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多久了,居然没有人发现。
    姚黄脸色微微一白,松开捏在小玉脖子上的手:“千面,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千面苍白消瘦的脸藏在宽大的斗篷帽子里,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睛,像是一条安静的蛇,冰冷又潮湿:“你的事,我的确管不着,不过你的命是喜龙门的,不管你曾经有什么恩恩怨怨,都也应该在进入喜龙门后全部斩断,而不应该现在随便交给什么人。”说着冰冷的眼睛扫过拢帘。
    姚黄云淡风轻的表情挂不住了,微微眯起的眼透露出一丝杀意:“你是什么意思?”
    千面低着头,单薄的身体裹在宽大的斗篷里,仿佛畏寒似的微微佝偻着:“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你自己不了断那些恩怨的话,那只好由我代劳了。”
    手从袖袍中伸出来,缓缓抬起,虽然在动着,却没有一丝活着的感觉,像是死人的手,动作僵硬迟缓。尾指上带着一枚翠绿的戒指,像是粹了毒一样,闪着幽幽的绿光。
    拢帘面色一冷,感觉到千面身上的杀气极重,却清楚,自己决不是千面的对手,他们之间的武功差太多。
    姚黄在千面出手之前挡到拢帘前面,面无表情地说:“千面大人,请您高抬贵手。”
    千面缓缓把手放下,用另一只手反复转动把玩着尾指上的戒指,脸藏在斗篷里,看不见表情。
    姚黄本来以为千面这种从不多事的人决不会插手自己的事,刚才却也被千面身上散发的寒意吓倒。
    千面身上,有种幽灵的气质。
    “看来门主是对的,他早就知道你加入喜龙门恐怕没有几分真心。所以,这次门主让我看见你时就告诉你,你现在已经不是喜龙门的人了。不过,条件是,你要答应门主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千面身份低微,也不知道门主的意思,只是门主吩咐,他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千面又看了拢帘一眼,“门主还有一件事,要我告诉这位拢帘姑娘,当年牵机门的门主满庭芳并非死于牵机之毒。”
    “什么?那他是怎么死的?”拢帘脸色一变,看了一言不发的姚黄一眼,转而问千面。
    千面微低着头:“门主不曾说。”
    拢帘冷冷看着姚黄,眼中恨意未减:“姚黄,就算他不是你杀的,也决和你脱不了干系。”
    一招“名花倾城”直逼姚黄咽喉,这一招是拈花功的最后一招。拈花功是女子专门修炼的武功,招式优美,气势灵动,却力量不足,虽然每一招都美轮美奂,却杀伤力不大,唯独只有这招“名花倾城”,是拈花功中唯一毒辣险恶的一招。
    姚黄只是不紧不慢地微微侧身,就将拢帘的杀手锏化解于无形之中。
    拢帘的眼中闪过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姚黄不可能躲开这一招的。
    “他的确不是死于牵机之毒,他将毕生功力都传给了我,现在,我是代他在活着。”不男不女的嗓音冷冷说着,一张精致的脸带着完美的微笑,像是一面精致美丽的面具。
    “他果然还是喜欢你。”拢帘微微一笑,把手放下。
    魏紫姚黄。
    富贵风流拔等伦,百花低首拜芳尘。
    画栏绣幄围红玉,云锦霞裳涓翠茵。
    天是有各能盖世,国中无色可为邻。
    名花也自难培植,合费天工万斛春。
    将鬓端的牡丹摘下,花开到极致,当然就要枯萎。
    冷淡的魏紫永远不如风情的姚黄。
    “为什么骗我他是你杀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是想让你恨我。”姚黄款款一笑,柳腰婀娜,风姿绰约地坐回花团锦簇的牡丹台。
    姚黄,姚黄,何不知凋亡。
    拢帘看了姚黄一眼,缓缓走回牡丹台,她已经累了,不想再追问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本以为为他报酬就是她活着的目的,现在,她连目的都没有了。只剩下疲倦和空虚。忽然记不起那个人的样子了,本以为会记住一辈子的,才三年,她就已经忘记了。
    四个白衣女子抬起牡丹台,轻功点地,踏水而行,一边将臂上花篮里的花瓣抛洒在七夕的夜里。
    悠扬的琴声传来,高低呜咽,清婉扬兮。
    姚黄伸手,把坐在地上已经吓呆了的小玉扶起来,将她面上自己的血擦掉,对她微微一笑:“小姑娘,回家吧。今天是七夕,回家和姐姐们比赛乞巧,看谁的手最巧,将来会嫁个好人家。”
    她当年也在七夕和那么多女孩一起,摆上时令瓜果,穿针乞巧,吃巧果,拜织女,还会把蜘蛛锁在盒子里,看谁的蜘蛛结网最多。
    好像她们还会唱歌,新秋牛女会佳期,红粉筵开玉馔时。好与檀郎寄花朵,莫教清晓羡蛛丝。
    太久了,有些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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