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J岛之夜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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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我们看着香推开J岛的店门,进店后她明显愣了一下,因为此时希尔已坐在那个靠窗的位子上,甚至比平时还早了一个钟点。
    香缓缓迈入J岛。这时的J岛已是座无虚席,而顾客们的谈话声也比平常响亮了一些。香穿过几张桌子,虽说直盯着客人的脸看有些无礼,但她还是有些惊讶地发现,今天的在座者都面露喜色。
    那是喜色吗?是我的错觉吗?
    香的疑问在詹姆斯先生出现后得到了肯定。
    “香,今天不用弹琴了。”
    “为什么,詹姆斯先生?”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J岛之夜’,员工都不用上班。”
    香回过头看似乎在等待什么的客人和一些她平时熟悉的服务员,以及他们每人面前的一杯咖啡。
    “他们是在等故事。”詹姆斯先生知道香在想什么。
    “故事?”
    “是的。每年二月的第三个星期六是‘J岛之夜’。在这个晚上,客人们聚在一起讲故事,员工也可以参加。慢慢地,每年的这一天就成了J岛最受老顾客们欢迎的一天了。因为在这一天晚上总有各种真实感人的故事——当然也可能是诙谐有趣的。经常有人建议我在一年中多加几个‘J岛之夜’,可正是由于一年中只有这么一个夜晚,人们才会格外珍惜它,在这一晚用心倾听别人的故事,如果愿意,也可以分享自己的故事,”詹姆斯先生停顿一下,瞧瞧正在仔细听着的香,“怎样?你也要讲个故事吗?时间差不多了,快开始了。”
    “我?”香想了想,“我没有故事。”这句话仿佛在哪里说过。
    詹姆斯先生笑笑,一手抚住香的一肩,让她转过身,边向客人走去,边轻轻将香推向座席过去。
    香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众人含着期望与温暖的目光罩在身上,她已经不能再离开了。
    “那么现在,‘J岛之夜’开始!”
    众人发出一阵惊喜的鼓掌声。
    “今晚,谁先讲呢?兰登先生(Mr。Landon),您又要起头吗?”詹姆斯先生欢快的声音。
    “今夜您先给我们讲个故事吧,詹姆斯先生!很久没有听您讲了!”旁边一位中年男士,大概就是那位叫做兰登的先生,笑着说。
    詹姆斯先生坐下来,这时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大家知道,J岛的主人就要开始讲故事了,这可不常见。
    我想,只要是J岛的老主顾,就都不会忘记老蒂姆(OldTim)。在香之前,他在J岛弹了十年的琴,是我们这里工作时间最长的员工。
    许多人知道,蒂姆并没受过专业的钢琴教育,可当时他是这里最受欢迎的钢琴师,甚至J岛也因此在整个曼哈顿的无数家咖啡店中独树一帆,延续至今日,依然有这么多老顾客惠顾。可时至现日,蒂姆却已不在了。
    那是二十年前,我的J岛刚刚开张。曼哈顿的地租太贵,当时我只租得起纽约市偏远地区的一小块店面,也只有少数员工,我甚至请不起钢琴师。但我有一个信念,要把J岛打造成一家与众不同的咖啡店,有一天在纽约最繁华的曼哈顿区立下门牌。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J岛很冷清。事实上,开业的一段时间内,J岛的生意不如我的预期。
    当晚,J岛正放着舒曼(注:RobertSchumann(1810-1856),十九世纪上半叶德国音乐史上最突出的人物。德国著名作曲家、音乐评论家。他出生于德国茨维考城书商的家庭,从小喜爱音乐和文学。因家庭偏见,他年青时在大学学习法律,只能业余学习音乐。由于孜孜不倦的追求,以至于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钢琴家。)我知道这和通常咖啡店里该放的音乐不符,但我喜欢舒曼的钢琴曲。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那首《梦幻》伴着外面像溪水一样的雨水从天上流到窗上。
    这时,我突然发现,窗外屋檐下坐着一个人。下着这样的倾盆大雨,有谁这么晚还不回家,是个可怜的孩子吗?想到这里我就出去想把他引进来,在J岛坐着休息一会也好。
    我出了门,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些许惊恐。
    这时我才看清,他根本不是一个小孩,年纪要比我大得多。
    “您为什么不回家,在这儿坐着?是没有伞吗?”
    “我……我没有家。”
    这时我意识到他也许是把这儿当成可以收留他的地方了。但我对最近一段时间来J岛的不景气只字不提,想让他先进店去暖暖身。
    他仍然坐在地上不动,头又低了下去:“我没有钱,不能进去。”
    你们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我想做的事,不允许别人拒绝。
    所以我执意让他进入J岛,并递给他一杯暖咖啡。他一直低着头。
    “您是偶尔这样坐在J岛门口吗?”
    “不是,”他等了很长一会儿才开口,“我已经来过许多次了,”头依然没有抬起来,“在晚上,在外面,在窗户下。”
    “这是为什么?”
    “我想听这里的音乐。”他稍稍抬起了头。我看到他额头上,几条皱纹在室内灯光的打映下一下沉陷进去,里面还留有几滴未干的雨滴。
    “音乐?您喜欢音乐?那您大可以进来听。”
    “先生……”他的头全抬起来了,“您不用这样对我,我……我只是个身无分文的外乡来的穷光蛋,我……我不懂音乐。”
    于是,在这样的雨夜,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他说他叫蒂姆,出生在亚利桑那州(Arizona)的一个小镇上,家里有七个孩子。他比我大了十岁,可看起来却像大了二十岁,全因为生活的艰辛。小学毕业他便离开了学校,到处工作糊口。他听别人说纽约城市大,工作好找,老板们给钱也阔绰。于是他用全部工作挣来的钱买了一张来纽约的旅票,想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纽约这样繁华高傲的城市甚至容不下他这样一个可怜的外乡人。他没有学历,没有特别强壮的身体,时而有工作,里面无依无靠,流落街头。而像他这样的人,在纽约街头还有成千上万个,很少有人会去关心他们的生活处境。
    但他还有一个秘密藏在心里:他热爱音乐。小时候兄弟几人跟妈妈一起在地里干农活,妈妈唱的民谣总是他最先学会。长大后,在街上的每个能听音乐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到了纽约后,他发现他很难能再长时间地听那些音乐,如果他一时忘神地站在咖啡房、酒吧旁听着音乐,最后只会被别人赶走,也没有人愿意听他从遥远的亚利桑那小镇带来的民谣。
    J岛是第一家他可以正式跨进来并安心坐下来的店,也是第一次有人肯听他讲他的故事。
    我看到他已经捂住那杯咖啡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那么,您愿意唱一首您家乡的民谣给我听吗?”
    他的眼睛开始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仿佛是深思了一会,他开始唱:
    “日升,我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望着天空。
    下雨,我伸出手掌让雨水轻轻流过手掌。
    花香,我再一次弯下腰沉醉吻过。
    日落,我拨开云彩见证你的美丽。
    亚利桑那啊,我的亚利桑那。”
    不知为何,在我眼前,他突然像变成了一位魔术师,我被他的歌声深深吸引住了。那是一种质朴无华的、真挚感人的声音。我知道像蒂姆这样的人还有许许多多,我也知道J岛现在的财力,但我还是对他说:“留在J岛吧,如果您真的热爱音乐。”
    我不会忘记那一刻他的眼神,刚刚的泪珠还含在眼里,嘴唇微张,什么也说不出来。也许有人肯让他进来坐一会儿已突破他最狂野的想象,而让他留在店里则让他惊愕至出神。
    从那以后,我让蒂姆听我收藏的各种CD,让他自己在钢琴上摸索着。他就像个孩子,开始了一段热情快乐而又小心谨慎的学习。他不知道这样像梦幻般的幸福生活何时会结束。
    他对音乐和钢琴的领悟力让我惊奇不已,没有正式的老师教他,但不出半年他已经可以在琴上弹出好些令他从小迷恋的曲调了。
    再后来,坐在这里的老顾客们都知道,蒂姆成了J岛的专职钢琴手。他潜心于音乐,虽然并不懂古典名家精曲,但他的演奏却总能拨动最普通的人心中那根最难拨动的弦。J岛也由此红火起来。
    蒂姆从来没向我要过报酬。我为他提供食宿,他已满怀感激,总是拒绝我为了答酬他对J岛的贡献所提出的薪资。
    三十年代经济危机时,J岛被迫关门,蒂姆没有一句怨言。当之后J岛重新在曼哈顿开张时,蒂姆已成了老蒂姆,J岛也成了整个曼哈顿最红的咖啡店之一。
    有时,我经常想,到底是什么使我在那个夜晚决定将蒂姆留下来。也许,是那个故事,是人人心底都有的那份柔情。所以我决定设立了这样一个每年一度的“J岛之夜”,让所有看着J岛成长的人们也分享自己的故事,体验这一份真情。
    现在,蒂姆已经不在了,讲这样一个故事希望大家能更深刻地理解“J岛之夜”的含义。
    这就是我的故事。
    在詹姆斯先生合上嘴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一句话。整个J岛陷入了深思。也许,大家是在回味和思考那个故事给自己带来的震撼。
    最终还是詹姆斯先生开口:“现在,我们J岛的钢琴手是钟香小姐,她同样为J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异域氛围,相信也有客人是冲着她来的。”
    “那就请钟小姐讲个故事。”似乎又是那个兰登先生说的。
    周围的顾客们附和。
    我们的香也要讲故事吗?她抬起头,正好遇上对面希尔的目光。
    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我出生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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