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是她。瑞塔•帕克。
    香没有犹豫，马上伸出右手：
    “钟香。你好！”
    瑞塔露出迷人的微笑，也伸出手与香的手握在一起。据说，握手是一门艺术，轻重很重要，也很难拿捏。但香被她一握却觉着说不出的舒服。不会紧攥着让人感到害怕紧张，也不是轻碰而让人觉得不敬。那种感觉，刚刚好。
    放开手后，瑞塔先开口：“你是中国人吧？”
    “是的。”
    “我去过中国，那是个让人惊叹的国家。”
    “哦？你去过？”听到别人赞美自己的祖国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也勾起了香的好奇之心：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子到过一个遥远的东方国度？莫非也像自己这般远渡重洋求学？
    “我是一名记者，”她的笑容亲切而温暖，“1935年，也就是我大学毕业的前一年，我去了北平，碰上了学生的一二•九运动，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当然，那时我也还只是一名学生，称不上正式的记者，不过我当时写的新闻稿发表在《普林斯顿日报（DailyPrinceton）》上后引起了轰动。”
    “你也是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吗？”
    “是的。新闻系。”
    “就是在那儿遇到了里弗斯先生吗？”
    “啊，是的，他是英文系的。说起来，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他的诗集。”瑞塔的脸上倒没有一丝害羞之意，“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爱上一个作家，可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是他最忠实的读者了。”
    香望着她充满笑意的眼睛，感受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幸福的味道，却始终没有听到她谈起关于希尔的事。他学的是什么？他的大学生活？他与阿伦？他与瑞塔？这些瑞塔没有提到，香也不主动问起，只是在脑中不断地盘旋着他的身影，不清晰，但真实。
    此时的大厅热闹非凡，想要找到某个人是不容易的。香的眼神轻掠一圈，不知这算是意料中还是意料外：她看到了他。
    希尔与阿伦在大厅的另一头聊着。希尔笑笑，低下头喝了一口手中高脚酒杯里的红酒。不，这些只是香的想象，这么远的距离，她不可能看清他侧面的表情和他杯里的液体种类。
    在他抬起头的时候，似乎张嘴同阿伦说着什么，同时朝这个方向轻微转过头来。在香还未确定这是否是幻觉前又转回了过去。
    你这是在看……她？
    你面对阿伦，压抑着感情与他说笑？
    你认为，你的真实感情，没有人能察觉？
    “你认识希尔？”对面的声音再次打断香刚开始的思想。瑞塔明亮的眼睛直盯着香，“我的意思是，那把伞？”
    果然，几乎整个大厅里的人都瞧见了那一幕。我没想过你会那么张扬。香这样想。
    “不熟。”
    “哦？我原以为这将是我们要开始的共同话题。”她的表情忽而变得带有幽默色彩了，不明缘故。“那么今天的寿星——”她看向几乎快被人群包围得密密实实的正在开怀大笑的萨丽，“贝里小姐，你一定熟悉喽。”
    “是的，她是我在学校宿舍的室友。”香也朝萨丽那边看去。她是派对的焦点，香也为萨丽感到满足与快乐，露出一个笑容。
    “这么说，你也是曼哈顿音乐学院的学生？”瑞塔又将视线转回到香身上。
    香也回过头，朝瑞塔点点头。她不奇怪瑞塔的眼神已与刚才有些细微的差别。那温柔的目光中仿佛闪现出一丝丝惊讶，继而马上出现了赞许与友好之情。
    “未来的音乐家！”瑞塔的语音让人听了极其舒服。香得出一个结论：这简直是一个让人从头舒服到脚的女人。
    瑞塔示意香举起已盛了红酒的酒杯，两人相视一笑，酒杯一碰，各自品了一口红酒。
    这是香第一次喝红酒，也许她该好好回味一下那种难得的甘醇的味道，但我遗憾地发现那又被打乱了，因为阿伦那同样令人难忘而轻快的声音突然在她们两位身边响起。
    “你们在这里！”他露出像终于找到自己的财富的寻宝者般的笑容。“瑞塔，和钟香小姐聊得愉快吗？”
    香瞄了一眼希尔：你大概早就知道我们在这儿了吧。
    “非常愉快。你们两位老朋友叙完旧了？”
    阿伦听罢又拍拍希尔的肩道：“他这段时间在纽约根本就没什么故事。我本来还指望希尔给我的新小说再添点料。”
    故事？我以为，生活就是故事。他怎么会没有故事？香想着。
    “我想你在写的故事会变得更有趣，如果钟小姐愿意与你分享她在东方的经历，”现在塔的表情说不上是什么，“你知道的，现在许多美国人对东方充满兴趣。”
    “对！”阿伦热切的目光迅速从他美丽的女朋友转到香身上，“钟小姐愿意给我们讲你的故事吗？”
    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没有故事。”
    阿伦并没有因此使目光中有受打击的痕迹，反倒更是饶有兴趣地望着香，好像是期待她说下去。
    “我想，”瑞塔缓缓张口说，“你是不是不习惯这样热闹的派对的气氛？
    香努力使自己不让别人觉得扫兴，但她还是说出来：“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参加派对。“
    没有人接话。自始至终就在旁边的希尔一句话也没说。在同样一个大厅中，别处人声鼎沸，而这一小块地方出现了绝对寂静区。在刚才一段时间中，香一直没有抬头看希尔，她想看，但她没有。或许看他已没有什么意义。现在她不由得有些窘迫。如果使得别人沉默是种错，那么香已犯下不小的错误。幸好，周围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四人区里的奇怪现象。
    当然，在我们看来，香没有错。她只是说出了她所想的。她真实得可爱。
    “我还要去工作，那么也许我得告辞了。”香估摸着两点开始的派对现在已过去不少时间了，也可以离开了。她看看萨丽，她依然和围在她身边的人大声说笑着，也没有想到朝她喜欢的这个人这边瞧一瞧。啊，她就是这样！简单可爱。
    “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了。等她过来了，麻烦你们替我说一声。”萨丽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然后她分别又望了瑞塔和阿伦一眼，微微笑了笑，转向走了。
    拿起大衣和那把伞时，香突然意识到，她不是在离开，她是在逃。
    她在逃什么？有什么令她害怕？
    香握住精致的门把手，一把打开了大门。一下子吹到身上的凛冽寒风让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紧了紧大衣，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萨丽的家。
    是的，现在她已经离开了。可她没有想象中解脱的感觉。她逃不了吗？
    她想她是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