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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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这是我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冬天。
从小生在南方,我从未领教过北方的寒冬。
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就像扇动着翅膀的白蝴蝶,轻轻的飘飞着,落在柳木的树枝上,贴在我的脸上,身上。大地覆盖着一片白鹅绒,所有的一切都被白色笼罩。我踩在雪上听着脚下发出的咯吱声,异常有趣。
“贝贝,流着鼻涕还玩雪。”小黑穿着一裹圆的皮袄,端着药碗。
“你别过来!”看到他,我马上抓起地上的积雪,团成团朝他猛扔。
“听话,把药喝了。”
“死都不喝!”一闻到这股药味就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不许再扔了。”他眉头打结,难得的严肃。“病了怎么能不吃药。”
“没用,都吃三天了。”我可是摆事实讲道理的人。
“把药换成糖水哪能有用。”
我大惊,他路子这么野,这也能知道?!被反打一拳,我立刻闷掉。
他步步逼近。
“生病了不吃药的话,要七天才能好,到医院看病吃药的话,一周也就好了。”我一缩鼻涕拔腿就要跑。
他眼疾手快,伸手擒住我胳膊。“歪理。”他把碗端到我嘴边。“都这么大人了,听话。”
我动弹不得。“那就一口。”
“一碗,前两天的帐还没和你算呢。”他不给我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没办法,就着他手上的碗,我一口气将满满一碗药喝干。
“啊,糖!”药刚入喉,我的五官立刻纠结在一起,不得不伸出舌头接雪吃,来去冲淡满嘴的苦杏仁味。
小黑拨了块酥糖塞进我嘴里。“像小孩一样。”他笑。
“小妞儿。”我食指关节一刮他的下巴,调戏。
“你。”他嘟嘴。“唔,看到你,想到一首打油诗。”他指指我一身鹅黄,道:“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骂我是黄狗?我气结,刚想还以颜色却又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你呢?”我指着他的白皮袄,直跺脚。
“我?”他低头一看才醒悟过来。“我……”
“白狗身上肿?”
我们相视,随即都哈哈笑开了。
冬雪纷飞,玉蝶弥漫大地,北国的严冬其实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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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大人,一个月来贝贝的风寒一直未愈,我想带她去江南一带等过了这个冬天再回来。”饭桌上,小黑突然提议。
阿玛看着我道。“这丫头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今年……”
“青春期,抵抗力弱。”我埋头有下没下的扒着饭。
“小黑,你别什么都依她,整天穿着单衣往雪堆里钻能不着凉?再说听过避暑的还没见过避寒的。”罗奕坚持病根子是我自己怍来的。
这回我真成了冤大头。第一,整天被程某盯着里五层外五层,我的保暖措施已经完善的不能再完善。第二,去江南的事他可半点消息都没透露过。
“你们俩去……”阿玛也为难。
“要不我一起去,照顾姐姐也方便些。”
“你?”我摆手,就她那身体随时都可能成为头号病患。
宁儿轻笑。“我没那么娇嫩,这些路途能熬得住。”
“那程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出发?”阿玛算默认了。
“就明天吧。”
“明天?”
才得到消息,明天就要出发,他节奏也太快了。
“早点去你的风寒才能早点好。”
第二天,马车早早的已经在了府门口。
上车一看,粮食,被褥,替换衣物竟是应有尽有。
“去哪?”上车后我问。
“苏州。”
“看来你早准备好了呢。”宁儿柔柔一笑,拉开车厢里的抽屉,里面装着各种应急的草药。
“我也知道她一个人出门你们不放心,所以一直没说,但是这几天她咳得太厉害。”说着小黑就截下我伸去开窗户的手。“马车没用最好的,路途遥远,为了路上以防万一不能太露白。但设施还算齐全,你们日常需要的应该都能找到。”
我正要去开另一边的窗户,却又被他拦下。
我彻底恼了,一拳揍去。
被他轻松抓住。
难道因为敢冒,攻击力弱了?偏不信邪。
踹他。
却被他两腿夹住。
没了武器,我只有瞪他。
但没用。
他皮厚,只会笑。
“姐,你就听话,别让他再担心了。”宁儿笑着在我肩上盖了件狐毛披风,把我牢牢裹住。
…………
江南的冬天没有北方那鹅毛般的大雪和凛冽的寒风,但空气中的湿度很大。
进入二月,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雨水漂浮在空中,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我们三人悠闲的坐在乌篷船上,蓬顶离头只有两三寸,而且随时可以把手露到外面。
趁小黑不注意,我往船头一挪再挪,冰凉的风夹着如烟似雾的细雨吹在脸上舒服极了,雨落在湖面上,像晶莹的玉盘,溅起粒粒珍珠,我把手搁在船舷,拨水嬉戏,更觉身浮云间,梦绕枕边,有种羽化而登仙的陶陶然。
岸上白墙黑瓦的古式小屋,本应该如梦如幻的景象却突然夹杂了一道不和谐。
“过来,宁儿小黑快过来!”我回头挥手。“有人打女人!”
“什么?”
我指指岸上,两个一老一少的男人围着一个倒地的姑娘,面露凶色。
“麻烦船家靠岸。”宁儿递给摇船的三文钱,向我们道:“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船刚靠岸,等不及小黑的雨伞,我就冲进雨里。
“住手!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我跳上岸指着一老一少。
“欺负?这位姑娘用词未必过于牵强了。”衣冠楚楚的文静青年冷扫了我眼。
“启远。”旁边满脸肥彪的老头一抬手。“姑娘不是本地人?”老头一双小绿豆眼骨碌碌的直逼我。
“不是又如何。”
“呵呵,难怪姑娘不知道本地的规矩。”他肥唇上几缕苞米缨般的黄胡子可笑的抖动着。“自家帐关起门来自家算,外人无权过问,何况姑娘是个外乡人!”
“外乡人?外乡人怎么!你看不起啊!”
“姑娘。”身旁的女孩捋了捋被雨水打湿得发丝,神色淡然。“劳您费心,不过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我胸闷,当即气红了脸。
“贝贝。”小黑撑伞跑来。“病才好点,……怎么回事儿?”他看看另外三人。
“人家的家务事,我跟着瞎起哄,走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于是拉起小黑和宁儿就要走。
“姑娘。”刚起步,小黑突然惊呼,转身托住昏厥的女孩。
“脸色苍白,看来病得不轻。”宁儿蹙眉。
“不管我们的事儿,你们爱管闲事自己管去!”肥老头厌恶的瞟了眼女孩,像躲瘟疫一般拉着青年转身进屋,紧紧关上大门。
“切,刚才还说是自家帐自家算呢!现在怎么办?”
“把她带回客栈吧,醒来再问问看能不能帮忙,一个姑娘家怪可怜的。”
我哼。“我们想帮,人家还不定愿意,她倔着呢。”
………………
“你们……”床上的人儿一睁眼就开始皱眉。
“姑娘可感觉好些?”宁儿坐在床沿不时为她擦着汗。“大夫说姑娘受了凉,喝完这几帖药就没大碍了。”
“各位的恩德铭记于心,小女子就此告辞。”她像是没听见宁儿的话,逞强的要坐起身,可惜装女侠未遂,才掀起被子的一角就又倒回床上。
“我说姑娘,你生的柔柔弱弱,柳眉细腰的像个苏州女子,怎么性子却烈的像个四川辣妹子?”我忍不住。
“你……”她又咳嗽起来。
“姐!人家病着呢。姑娘末怪,姐姐无意气姑娘。”
小黑嗤笑,动了动嘴角似乎又想揶揄我,可最终话到嘴边终究改了口。“走,带你出去逛逛,这里交给宁儿好些。”他低语,揽着我往外走。
果然,待我们一圈疯完回来,宁儿已经采样完毕。
女孩名叫璟雯,是汉人,家里历代都是苏州的大米商。但近由于两年行情不景气,家里的产业一路下滑,就在前天,她六十寿龄的爹干脆撒手不管,两腿一伸,仙游去了,可怜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要独撑大业。而刚才的肥老头是璟雯的叔叔,也是个米商。在璟雯的爹生前,老头问她家借了一百万两银子还有十万袋大米,原想都是自家人不用列字据这么见外,可谁料到,当家的就这么走了,那些大米和银子也就死无对证了。璟雯几次上门讨债都吃闭门羹,昨天她的叔叔更猖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赶尽杀绝,他勾结璟雯家里的管家骗走她的地契和象征身份的玉佩,然后把她赶出了家门。
“这种叔叔实在叫人气愤。”宁儿忿忿道:“五天后将要举办三年一度的米商大会,届时会在所有米商中选出龙头,如今没有玉佩,璟雯根本无法参加。”
“但参加了又如何?现在她无家可,归光要个头衔有什么用,再说一个十六岁的女娃谁能信服?”
小黑点头同意表示赞同。
“我曾也这么想,但璟雯说选举无关资历而看重祖上的地位。她们许家家业庞大,在苏州向来有很好的口碑,许伯伯生前也颇受人敬重,最重要的是当选人能得到其他米商供出的四十万袋大米。烽火连三月,现在的行情,十万袋大米足以抵万金,更不用说四十万袋了。”
“米铺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次我重整家业的唯一机会。”璟雯推门而出。
“那也就是说必须拿回玉佩了?”小黑眸中水光潋滟,柔得让我感到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