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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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我没有等到澹台送来的礼物就和云薇一起出发了,如笙如瑟以人多了行动不便为由被留在了家里,只带了伐檀一个人沿路侍候。还记得如瑟昨晚嘴巴撅得老高:“我们不随行,谁伺候姑娘去?伐檀那般毛手毛脚的做得来么?”
我告诉她我也是男装出门。
“姑娘可扮男装,我们姐妹二人就扮不得了么?六爷就是偏心。”
“在想什么?”云薇坐在身侧问道。车轮辚辚,我们同坐于一个不算宽敞的马车里,赶车的是伐檀,饶是都换上了俭朴的衣裳,明眼人谁也看得出来人是个爷,我们都是做奴才的,但当我要求要与伐檀同坐的时候。“你那莲花烙还嫌不够惹眼不是?流觞的人没准正满大街地找你呢。”
此时我一侧头,看了云薇正色道:“爷真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云薇也是一愣,随即点点头:“但说无妨。”
我略一沉吟,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云薇的眼睛较一般人要明亮许多,仿佛是带了更多的水气,“剪水为瞳”大概说得就是这个。他也不着急,也这样静静地让我看,眸子里倒映出一个俊俏小生,正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叹了口气,我移开视线,悠悠地开了口:“奴家是在想,爷啊,你到底还有多少个侍妾呢……”
一阵寂静之后,车门外骤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我隔着帘子白了一眼那笑得发抖的背影,我这话听到谁耳朵里也是个怨妇的哀叹,合着也不用这般笑法吧?早晚不笑岔了气去,正想着,那背影果真抖地愈加剧烈起来,伴着一阵阵的咳嗽声。
“可怜被人咒了去的。”云薇话有所指地叹了口气,“可见女子之难养也。”
我正一眼向他瞪去,却碰上他柔和的目光,顿时便被化去了大半锐气。
“这真是你心里想的?”
我没了声音,视线转向了窗外。本来一直不愿提及这个话题,侍妾二字一直横埂在我和他之间,让我每次想靠近他的时候,都会突然像被蛇蝎蜇了一般讷讷地收回手来,今次本想说个戏谑的话头,然而戏的效果是有了,谑的却成了我自己。
车里安静了下来,连伐檀也只是偶尔咳嗽两下,只听得车轮与马蹄的声音。过了许久,云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气氛沉闷地出了城,一出城门我便出去跟伐檀坐在了一起,既是满大街地找我,现在没了大街总成了吧?云薇没有异议,我离开了有他气息的空间,骤然便是一阵轻松,却又莫名地有了一丝失落。
慢慢向西走着,渐渐沿途的花草多了起来,盛夏的花朵毫不吝惜地怒放着自己的生命,乱花渐欲迷人眼,锦州的春花虽美,美在精致和娇柔,却如何也不能比得这越西的夏花,美得张扬而纯粹,仿佛倾尽了他们一生的力量。
“姑娘喜欢那花么?”
“什么?”我回过神来,伐檀在我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再回头去,发现那乱花丛中竟有一束花长出来,披满了大片山崖,花朵小而红,密密地爬满了枝蔓,仔细闻来还有些馥郁且清爽的香气。
“那是刺莉花。”
“刺莉花……”我喃喃念着,隐约觉得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忽而侧脸一看,坐在旁边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换成了云薇,伐檀那厮竟然下了地去牵马。兴许是由于看了一路的花草,心情已经爽朗的许多,索性对了云薇问道:“刺莉花?可没听说过呢。”
云薇轻轻一笑:“说另一个名字你一定是听过的,刺莉便是野蔷薇。其实名营实,花名刺莉花,锦州药材名白残花。营实性温味酸,可酿酒,其根性寒味苦涩,可治嗝食便秘之症。”
野蔷薇?不是正合了云薇的名字吗?我心下好笑,又再看了一眼那坡刺莉花,只觉得跟原来在园子里看过的蔷薇是截然不同的。
“蔷薇栽到了园子里,花大香浓,然而是不会结果的。”
“不会结果?那营实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便是蔷薇的独特之处,只有这样野地生长的刺莉,才会结出红色的果实。彼时累累硕果,红满山崖,别是一番风景。”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微眯,不是看着我,也不像是看着前方的道路,而更像是看见了满山遍野的红色果实,在秋风中沉沉地招摇。
我看着他的脸,原来云之蔷薇并不是那娇艳的花朵,更是这生于野外,靠天地之精华长成的刺莉,华丽的他,倔强生存的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这样一路走走看看,车行速度也不快,行了五六日全是山路,到了最后不得不将马车寄在猎户家中,三人两马继续前行。
到了第七日快要日暮的时候,我坐在云薇身后,听他娓娓说道:“雾谷者如其名也,日落日升之前浓满谷,多有虫蜇蛇蝎出没。”看我一脸惊恐,他又笑笑补充道,“不过我已事先派人寻到了知无道人,应该可以在天黑以前见到他。”
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给我讲了些知无道人的事情。虽说名为知无,这位道长可谓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许多达官贵人来寻他出山,他不肯;山野村夫来请教何时落雨,何时天晴,却是屡试不爽,更有听说那知府陈伯源,还是个穷酸后生的时候,不知为何在山里迷了路,被这道人收留了一顿饭,饭后说三日后未时必遇贵人,果真三日后便遇见了现在的陈夫人的父亲,据说老岳丈对他是一见如故,一来二往便收做了东床。
“这么说来,知无道长果真很厉害了?”我瞪大了眼看着云薇,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却忽然勒停了马,翻身一跃而下,对了前方拱手道:“学生锦州云薇,有事烦扰,师傅有礼。”说着深深俯下身去。
我抬眼看向前方,果然有个道士打扮的人,跟着一翻身下了车,规矩地站到云薇身边,也是有模有样地一揖到底。
“有些日子不见,知无在此等候多时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并不是想象中的老态龙钟,我虽好奇,也碍于礼数没有抬起头来,及至云薇起了身,我这才正眼去看那道人。
不是没想过,这道人会不会是昨夜遇到的说谒语的那个,然而却不是。
说是道人,也只是穿了一身松散道袍而已,其余打扮与常人无异,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唇角蓄了些胡须,面庞却是干干净净,尤其一双慧眼,果真是看透人事的恬淡,见了什么都是一付波澜不惊的样子。
“三位施主远道而来,知无摆下了些山村野食,还望将就着用些。”话一说完,便自顾甩手而去,不快不慢地走在前面,一手缕着胡须,一手负在身后,宛若已然忘记了我们这些人。
云薇一拱手:“师傅客气了,有劳。”便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一路无言,我有些紧张地走在云薇身旁,伐檀提着行李跟在身后,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候,天就渐渐地黑了,前方隐约出现一个小屋,这让我想起了上次在竹屋遇险的事情,心中又是一阵惴惴。
手上一暖,云薇的手将我的包在里面,我抬眼看他,他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只是握了握我的手。我没有挣开,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顺利地吃过了晚饭,菜肴虽然简陋,却都是山乡野味,吃在嘴里也很香。知无的小屋只有两间空房,按理我应独享一间,但按例我又与云薇睡到了一间去。
“只要姑娘没意见自然也行。”知无慢吞吞地说道,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眼中闪过了一丝促狭的光芒。“今日已晚,待明日起来,有什么事再说吧。”说着又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门,回他自己的住处去睡了。
我不大愿意地看着床:“爷又拿我消遣了?这两人一床地怎么睡呢……”云薇在房里左看右看,然后坐到桌旁给自己道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谁倒是敢消遣你了?今晚你睡床我睡榻便是。”
看我又要开口,他正了颜色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在越西府里有各路高手不下十人,昼夜轮班守着你,我尚且只敢让你住在隔壁,如今出来了什么不得靠自己?你就将就着些吧。”
我愕然,原来他派了那么多人看着我?无怪乎流觞天大的本事也没来找过我麻烦,嘴里不说,睡榻便去睡榻好了,我自上床一翻身,今日赶了太久了路,马背上差点把人骨架抖散了,还是……早些睡吧……
“莲儿,睡了么?”
“嗯……”
“好好歇息,一切有我。”
眼前蒙眬的光灭了,想来是他吹熄了烛火,一时间万籁俱静,只有夏虫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