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六班的学生们陆续地从教室外进入的时候，教室内只剩下程澄一个人的身影了。
    少年正端正地坐在被水笔涂抹得肮脏的桌子后，微微垂着头望向手中握着的一本书籍。
    他的衣服并没有多么干净，校服之上甚至满是褶皱与各种颜色的笔迹，他的脸庞却被一种青涩的沉思的神情所占据着。
    忧郁却并不阴郁的气质，单薄而青涩的少年的躯体，仿佛一瞬之间便能够使人的眼前掠过一阵咸涩的风，一片净化心灵的海洋似的。
    毫无疑问，当六班的同学们将好奇而躁动的视线投降角落处的程澄的时候，内心忽然就飘荡过一种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感觉。
    即使这个沉默着的少年仍旧拥有一个结巴与受欺凌者的身份，但没有谁的心能够会认定这个安静的少年同过去的阴郁的影子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刚才倒塌的桌子已经被程澄给扶起来了，地上的垃圾也已经被捡干净了，好像恢复了最初时的那种平静的样子。
    抽屉内的垃圾也已经被程澄全部清理干净了，同先前的那个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抽屉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就好像少年所拥有的这一具躯体似的，从今以后，这具躯体里余留着的所有的阴郁与绝望都如同垃圾似的被清理出身体之内，余留着的只有少年的青涩与活力，已经竭力同这个美丽的世界所抗争的坚韧与顽强不屈。
    将近早晨七点钟，今日是周一，多数学生刚刚从家里回来，所以并没有早自修，直至越来越多的学生走入了教室，嘈杂的声音才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纵使坐在班级的最角落，程澄的身体也坐得很笔直，他心中的那种先前被王洋所摧毁的对上学的雀跃与激烈也开始再度在心中生长起来了。
    只是当有学生走入教室并将视线投向他时，他却并不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过度紧张的脸庞露出什么期待的表情，最初一开始时甚至是有一些紧绷着的。
    程澄知道，六班的这一些学生并没有对他以及他拥有的这一具躯体抱有太大的善意，班级上的大部分人都因为流言与他人的目光而成群结队地孤立他，甚至是以同他交往说话为一种耻辱。
    初中的孩子的人生观一般不会多么稳固，脆弱到只是一个简单的疑问就能够彻底地摧毁，更别谈论什么价值观了。
    程澄并不知道当这些人得知陈澄跳楼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是懊悔曾经对他的孤立与欺凌还是急着同这一件悲惨的校园暴力世界脱离关系？
    从前的他虽然是一个残疾人，内心却比起大部分的正常人还要乐观一些，对于人类的复杂的心理，他没有抱有多么阴暗的猜测或是多么绝望的观点，他只能够下意识地相信自己，相信这个现实社会之中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善良。
    “啧，这小子今天怎么有些不一样了，没有跟只鸵鸟一样缩着头？哈哈哈哈。”
    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他人的口中被复述了一遍，程澄才微微克制了微微有些忐忑的心情，朝着声源望去。
    只在远处的座位上见到几个成群结队站着的女生，大多是身材纤细高挑，五官艳丽或是出众，纵使身材被潜藏在宽松的校服之中，却隐约能够使人感受到从中流露出的一些少女的青春气息，她们的脸上正带着淡淡的讥讽似的笑意朝着他的方向望去。
    “啧，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呢？”有个女生道。
    程澄并没有拥有陈澄的记忆，只是大脑却能够得知到眼前这些人是谁。
    少年遭遇校园暴力的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因为班级之中存在着几波刻意将孤立的节奏放大的小团体，他们有些是班级之中成绩底层的学生，甚至能够称得上是班级之中或是校外的混子。而有一些却是一些成绩处在中上流的学生，对于这个从一班贬下来的好学生产生了嫉妒，从而联合起来欺负他。
    面前的这一堆成群结队的女生，显然是前者了。
    其中有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叫做吴燕，声音笑得最大、个子也最高将近有一米七几，甚至比起程澄还要高了半个头，是一个典型的不热爱学习并且性格恶劣的差生，以学习为耻辱，以欺负同学甚至同校园内校园外一些“同道中人”相交为光荣。
    一见到程澄回头的动作，她的表情似乎凝滞了片刻，随后像是一个迅速膨胀的气球似的大涨起来，被一些越来越夸大的蔑视与讥讽所沾满。
    程澄望了她们一眼，对这些低级的源于精神上的攻击便再也没有任何继续接受或观看的欲望了。他眼里没有任何从前的陈澄常常抱有的害怕或者恐慌，只是转了身，无意识地望向窗外。
    透过窗子上的银色的铁栏杆，只能够见到一个同样冷冰冰的走廊，大理石砌成的走廊干净到像是不带有任何活人的生息似的，有许多面色枯黄的学生垂着头背着厚重的书包在上面行走。
    少年用手撑着脸，眼皮缓慢地眨动，身后的那些尖锐的嘲讽声音已经成为了一片温柔的浅绿色春日里的风似的，不值得内心任何一块地方变得敏感。
    他微微皱着稚嫩的眉头，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教室里也挂一个能发出温柔碰撞声音的风铃，或者也可以种一盆可爱的绿色盆栽。就像从前他在残疾人学校里的那个教室一样，学校里的老师怕学生内心抑郁或是心情不好，总是在学校里贴一些很有趣的贴纸或是摆上许多颜色的盆栽。
    程澄记得从前他的身边被人摆了一盆浅绿色的仙人掌，上面被人贴了一个微笑的可爱的表情。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他也要带一盆仙人掌来。
    现在这个时间段，大约是初一开学的第一个学期，从前的陈澄因为受到老师和同学的排挤，所以一直坐在班级的最角落，身后就是一个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垃圾桶。
    他也没有同桌，只是一个人坐。
    直到班级里的学生陆续都进了教室，原本空荡荡的教室才被无数个不停说话的头颅给占满。程澄前面坐着的是一对不大爱说话的女生，相比起来他坐的这个角落倒是成为了班级里的一股安静的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