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变故终生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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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说牛鼻子老道,这徐老弟几时才能回来?”
    魏征少时家贫,后来出家当过道士,所以程咬金这么称呼他。
    “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俺不是关心他,俺是担心娃儿呀。前几天一个人溜出去散心,还好被罗兄弟找到,这些天又一直闷声不响的——俺都发觉了,你还察不到?”
    魏征失笑:“这又关世勣什么事儿?”
    程咬金道:“他一向鬼点子多,和娃儿又相差不多,让他设法打探打探。”
    “你们倒还真疼她的。”
    “老道说什么风凉话啊,你就不喜欢那娃儿?数月前俺还看到她拿着你那十条什么定天下的秘计,跟魏公争论不休,一定要他接纳呢。”
    “唉,可惜魏公自有打算。”
    “之前邢义被打那件事也是。虽然后来邢小子认了错,可大伙都说娃儿是在维护翟司徒,驳了魏公的面子……诶,你说,她不是跟魏公吵架了吧?”
    魏征轻叹,“安丫头——想的其实比我们都多,看的也比我们更远啊!”
    “如晦,你真的要走?”秦琼一脸不舍。
    杜如晦依旧是淡淡的笑,语气却坚定:“是的。”
    秦琼有丝不解:“魏公不好吗?仗义疏财,兼济天下——”
    杜如晦摇摇手:“却不是我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因为他执意争取东都?”
    “也算是一个原因吧。但却不止这些。”
    安逝缓缓插口,似叹息:“当断则断。杜大哥果然担得起‘善断’之名的。”
    杜如晦看向他:“姑娘谬赞。不瞒姑娘,对你,我真心为之欣赏,可惜了——”
    余下的话却未说完,他背起包裹,朝秦琼拱手,意味深长的再看安逝一眼:“但愿,将来你我不要在战场上相见。告辞!”
    言毕大踏步而去。
    看着明明是极斯文的,偏偏又散发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豪迈潇洒。
    秦琼道:“他一向就有自己的见识,绝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
    安逝微微一笑:“我去看看我的小鸢。”
    高空中,一只红褐色猛禽俯冲而下。从下面望去,翼下有两片白斑,如一朵云托着似的。
    安逝往臂上套一只金属护腕,差不多罩住了半个前臂,然后抬起手来。猛禽欢鸣一声,悠然如长哨,稳稳当当停在她的护腕上。
    安逝摸摸它的头:“小鸢的翅膀好了吧?飞这么高……你真的不愿意回去,要跟着我?”
    鸢儿叫两声,眨了眨眼。
    她盘坐下来,仔细察看它的翅膀:“跟着我可没什么好处哦!吃的还是要你自己去找,睡嘛,随便你。可一旦你跟着我了,为了训练我俩的默契,让你跟我都明白对方的意思,其间的过程就复杂了。你真的愿意?”
    鸢儿仍眨了两眼。
    一声轻笑传来。她抬眼望去,树上坐了个白衣少年。
    “你笑什么?”
    罗士信微微一哂:“你说这么多,它能听得懂?说了等于白说。”
    她垂眸:“说了…等于白说。说了……等于白说啊!”
    站起身来,喃喃念着,逗鸟的兴致也没了,挥手放鸟飞回天上,就要离去。
    罗士信微皱眉:“喂——”
    她回过头,背着光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到一句:“谢谢你送给我的手腕,一直忘了说了,谢谢。”
    蓦然间,一种怪怪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低头思忖良久,忽道:“喂,我好久没见到你笑了——”
    抬眼,却发现眼前只余一片壮丽的夕阳。
    “丫头,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聊过了。”大帐中,李密坐在桌旁,他刚与王世充打完一仗,脸上充满了胜利后的喜悦。
    安逝支着颔,玩着手边一支毛笔:“密叔叔想说什么?”
    李密顿了顿,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跟丫头之间,那种患难与共无话不说的关系慢慢消失了,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挡在了两人面前,竟是说不出的陌生。
    安逝见他沉默,了然的笑笑:“密叔叔可是觉得我们生分了?”
    李密道:“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比较忙,无暇照顾你——”
    “你明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你还在怪我没有采纳你的建议?你年纪还小,有些利害你还不懂。”
    “李渊父子已经西进长安……难道这真是天意?”她咬住笔,历史终究不会因人的阻挠而改变它的轨迹啊!轻叹一声,抬起头,正色道:“之前的我也不再说了。只有一件事,密叔叔你一定要答应我。”
    李密愣了愣,后笑:“尽管道来。”
    “你先答应我再说。”
    “好,好,我答应你。”
    “无论别人说了翟伯伯什么坏话,你都不要听。”
    李密脸色一沉:“你听到了什么?”
    那双眼睛射出来的光曾让隋炀帝亦感到害怕,其他人更不待说。可安逝直直迎了上去:“翟伯伯虽为前任首领,说话可能也并不太注意,但他决无二心。”
    李密看了她半晌:“那天在司徒府,我听到的,想必你也听到了。”
    “那只是翟弘顺口说来,翟伯伯应了什么,你可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他应什么。我只知人心如此不诡,不可不防。”
    “他当日确实心甘情愿让位于你。”
    “谁能保证他能一直保持当初那份心?日久生变,更何况人心。”
    军士来报:“房左长史、郑左司马求见!”
    “让他们进来。”李密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安逝冷笑,“房玄藻跟郑廷?来得倒巧,要来唆使你了。”
    李密心中已有一些不快,自他号封魏公以来,众人见他无不是恭恭敬敬,唯有这丫头,什么事儿仍是挑明了说,丝毫不给他面子。
    “密叔叔,我就借你屏风躲一躲,看场好戏咯。”说罢,也不管他如何,抢先一步入了后头。
    李密来不及说什么,房、郑二人已走了进来:“见过魏公。”
    “起来吧。”他回复常色:“有什么事?”
    房玄藻是李密的老朋友,两人一道参加过杨玄感叛乱,因此说起话来也亲近许多:“魏公,翟让之事,您可有了打算?”
    李密咳了咳:“翟司徒是有些粗鄙,但心眼很实在!对我也是……咳!”
    郑廷道:“翟让贪愎不仁,有无主之心,不该放纵!”
    李密犹豫不语。
    房玄藻心下奇怪,明明之前魏公还下了决心的,怎么今日又变得如此不决?当下道:“翟让曾对我说:‘你以前攻下汝南时,得了多少宝物啊,全都给了魏公,一点都不给我!噢,你知不知道,魏公本来是我立的!’”见李密嘴巴绷紧,又添道:“他还说将来怎么样还不知道呢!魏公,这话多么不敬!”
    李密眼中起了火苗,但他仍抑制柱自己沸腾的情绪:“天下未定就起内讧,对事业不利呀!”
    房玄藻不以为然:“自古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只要解决了一人,便可以结束两府之间的冲突。魏公,难道还要让义军政事继续这样混乱下去吗?”
    “毒蛇蛰手,壮士解腕,断了小的,就可以保全大的。”郑廷警告说,“如果他先动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李密很久都没有说话。房、郑两人巴巴的看着他,盼他早作决定。
    像是疲累已极,他终于道:“我再考虑考虑。你们先下去。”
    房玄藻愤然:“明公要图天下,还讲什么妇人之仁!”甩了衣袖去了。
    郑廷见状,慌忙躬身告罪,也匆匆退了出去。
    安逝转出身来,见举手扶额的李密,心中说不出的沉重:“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不想想瓦岗军的将士们会怎么想?人心何在?”
    李密低着头:“一山不容二虎啊。我又何尝愿意见到这样?”
    政治啊,政治。比战场上面对面、血见血的厮杀更为可怖,它是这么的让人身不由己,冷彻心骨。
    安逝的声音变得轻飘飘地:“密叔叔,我一直以为,我来到这个世界,遇上了你,总是一种缘分。你曾说你把我当女儿般看待,我又何尝不把你看作我的父亲!正因如此,我对你说什么都是实话实说,不管你是四处流亡,还是一呼百应……但是,到现在,我才彻彻底底明白是我错了。当你有了权力、有了地位之后,一切便不再从前。我们之间有了隔膜,互生不满。现在,为了你的位置,连对你有恩的翟伯伯都可以杀,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可笑我真是看高了自己啊。”
    一滴泪滴落在桌头,如珍珠般碎裂。
    李密抬起头,眼前的人儿却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走了。”
    “丫头,我也是——没办法——”
    安逝突然一僵,不可置信的回头,身子缓缓倒地。
    李密苦笑了笑,伸手抱过她:“这不是嗜杀,不是行不仁之举,而是去小仁,存大仁,是为了成就事业——”
    闭上眼的刹那,好像有什么,滴在了她的脸上。
    “什…什么?人不见了?”程咬金一跳三丈高。
    一个中年妇女吓得立在一旁直发抖:“我……我来帮安姑娘收拾收拾房间,结,结果就不见人了——”
    单雄信抱着酒坛走过来,带几分醉意:“吵、吵什么呢?谁不见了?”
    “喝喝喝,就知道喝!”程咬金瞪他两眼:“娃儿不见了!”
    “她,她这几天不是一直都昏迷在床上吗?我看、看看——”单雄信探头往内室看去,果然空无一人,被褥叠得好好的。
    秦琼他们也闻讯赶了过来。徐世勣肩上新伤未愈,脸色苍白,缓缓道:“大婶别慌,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中年妇女见他言语温和,这才缓过劲儿来:“安姑娘昨儿晚上醒的。可能睡太久了,一开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后来突然问我昏了几日,我答五日,然后她又问了……问了翟司徒的事……我也照实说了。待我今早过来时,发现她不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回屋时才发现桌上留了张条,您看。”说罢把纸递给徐世勣。
    世勣接过:“我走了,不会回来。不要找我。安逝。”
    “唉呀,这是什么意思哟?”程咬金叹气。
    门“哐啷”一声,一个白影旋风般冲出去了。
    “士信——”秦琼叫。
    “让他去吧。上次也是他把安姑娘找回来的。这次说不定有希望。”王伯当道。
    魏征摇头:“这次留书出走,摆明了是有心的,不像上次那么简单。”
    “咦?这儿还有封给魏公的信?”徐世勣巡视着屋子,忽道。
    说话间,李密已疾步跨了进来:“听说丫头不见了?”
    徐世勣将信交给他:“给您的。”
    李密看看众人,都是一副关切的神色。这还是这两天来大伙第一次聚在一块儿,关心着同一件事情。
    心中暗暗叹息,慢慢打开信纸,纸上只有短短两句话:“泽蒲啊,泽蒲啊,没有泽,哪儿有蒲?泽已干涸,蒲将何依?”
    李密看了,背脊窜上了一道闪电!
    隋营。
    阴暗处立着一道人影。听完李密发动突袭杀死翟让的消息后,挥手让报信的人出去,良久,低道:“一直企盼两虎相争,得可乘之机。如今看来,李密行事明快果决,是龙是虎,深不可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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