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异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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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板好硬。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门外传来说话声。
“这丫头命还真大,扔到林子里也饿不死,还被人救回来!”
“我说你啊-------就这么容不下她吗?”男声显得无奈、悲哀。
“可以啊,”妇人嗓音尖锐,“你多赚的钱回来啊,我们才养得起这个赔钱货!”
“要不,要不,让大弟迟两三年再进书堂------”
“你这老不死的?自己穷了一辈子还不够,还想拖累我们的儿子不成?你看看人家,凡是会认几个字的,哪个不是谋了个好差使?!整天就知道砍柴砍柴,官府老爷又拿走那么多,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
男人被骂得消了声。
隔了好一会儿,妇人又道:“这赔钱货长得像个骷髅,卖了也没人要。唉,我怎么那么命苦啊!”
喉咙干得要命,她试图发出点声音,却徒劳无功。
这到底是哪里?破烂的茅草房,小山似的柴火堆满了半个屋子,自己躺的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床”,只是一块大木板,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她撑手想坐起来,低头一看,却吓了一跳。
这,这,自己的手几时成了这般恐怖模样?皮肤下面就只有骨头,跟非洲难民里那些瘦弱小的儿童有得一拼。目光慢慢转向手、腿、身体。。。。。。天!她变成了一个好小好小的女童,而且显然还是那种过着悲惨生活、濒临死亡的女童!
是因为自己以前当安小姐的生活过得太舒服了,所以现在来个彻底大颠覆么?她呆了半响,缓缓无声地笑开来:以这个身体的情况来看,大概不久又可以去牛头先生那里坐坐了。
命不该绝?好,那就看看,我到底是怎么个命不该绝法!
一瞬间,她像看破了生死,想笑的同时,一滴眼泪却自眼角慢慢留了下来。
从此以后,自己真的就是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了。
刚刚说话的两人走了进来。
前面是个中年妇人,粗布裙,腰间围了条围裙。看她醒了,走上前来往她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摊尸呢?还不给我干活去!”
“孩子他娘,丫头刚醒,还是先弄点东西给她吃吧。”一个满脸皱纹、脸色黄黑的大叔从她背后冒了出来。
妇人对着他大叫:“不想活了是不是?还让老娘给她弄吃的?!”
“那,那我去。”大叔歉疚地朝安心笑笑,转身就走。
“回来!”妇人上下瞟了安心一眼,懒懒道,“我去看看地里还有没有野菜,给她弄点粥吧。”又拧了她一把,才转离去。
安心只觉被她拧得痛不欲生,可身上却使不出半点力气来反抗,只能恨恨地看着妇人离去的方向。
大叔待妇人走了,方慢慢蹭到她身边坐下,只坐了个床角:“丫头,不是阿爹不疼你,只是孩子他娘那脾气,赋税又重。。。。。。阿爹实在是没想到她会把你抛到野猪林里要活活饿死你啊!你,你不怪阿爹吧?”
安心费力地抬手,指指喉咙,“嗬嗬”几声。
大叔明白了,从窗台上拿起一个破碗,出去盛了碗水回来,边慢慢喂她喝,边叹气:“你亲娘死得早,要是她在,我也断不会娶这恶婆娘。”
喉咙舒服多了,她试着发声:“阿爹?”
虽然嘶哑难听,大叔却高兴地笑了:“你认我就好。”
“这附近有哪户人家,或是官府,要招丫鬟的?”
三个月后。
“小安,今天是你第一次出府,记得按时回来,知道吗?”淮阳府衙侧门外,一个大丫鬟对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仔细叮嘱。
“恩。”小人儿应声。大丫鬟摸摸她的头,想想还是不放心,“小竹那丫头也是今天放假,还是让她送你回去吧。”
小女孩摇头:“竹姐姐急着回家看她娘亲的。我认得路,菊姐姐放心!”
“好吧。”大丫鬟终于放手,“常听师爷说近来流寇日盛。。。。。。幸好我们县还算太平。去吧,去吧。”
安心,不,现在她已改名为安逝了,朝小菊挥挥手,总算脱得身来。
那日自她醒后,非常明白那个所谓的“家”肯定是待不下去的,于是要求“阿爹”带她四处打探有没有人家要丫鬟,不要工钱,只管吃住就行。岂知由于长期饥饿的缘故,那些总管掌事什么的一见她面黄饥瘦骨瘦如柴的模样便纷纷摇手。灰心丧气之余,却巧遇此县师爷,可能书生悲天悯人之心生来就盛,又惊见她居然能书会算,当即收了她做小书童,算是有个安身之地。
想想那日“阿爹”见她突然开口念诗时大嘴的表情,她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师爷也曾问她小小年纪怎知这么多?她笑说自己不久前在野猪林中濒死之际遇到了仙人,得到仙人点化。也许古人比较迷信,她这么说他们竟都信了。之后一阵,野猪林里的香火渐盛。
她走走停停,沿路欣赏着二十一世纪所没有的淳朴风景。
大片大片的水田,辛勤耕种的农夫,黄牛小牛哞膜叫,白发垂髫悠然自乐。
县府规定,新近府的丫鬟家丁每隔三个月可回家一趟。但她并不想回那个“家”,他们不欢迎她,她也不喜欢他们,除了懦弱的“阿爹”外。
“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途士,郁陶伤寸心------”她循声望去。
不远处有一座学堂,里面十来个孩童在追逐嬉戏。堂外,一名青衣人对着田野徐徐念到:“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使。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吟罢泪流满面。
她突然睁大眼,这个人,这个人难道竟是------
“先生,先生!”几个小孩朝青衣人拥过去。
他用袖子把泪擦了,板起脸:“怎么啦?”
一个小孩扯着另一胖胖童子:“他见我在练字,就故意打翻了砚台,把我的书都给染坏了!”
“有这等事?”
胖童子见先生面色不好,慌了,拔腿就跑。
“别跑!”几个孩子一齐喊道。
只听“哎哟”一声,两个人影同时扑在了地上。
胖童子呼哧呼哧爬起来,见面前是个瘦瘦的女孩子,哼也不哼,径自又往前奔去。
“你没事吧?”青衣人和一帮小孩追了过来。
安逝拍了拍身上的泥,摇头。
“好了,大家先回去念书,待会儿我可要去查你们的。”青衣人朝孩子们挥挥手,“小胖的事,我自会处理。”
青衣人看着他们远去,似是发出一声叹息。
过了半响。
“你还没走?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安逝笑笑,转头走开:“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
余音袅袅飘散在风里,青衣人一时呆住了。
淮阳归凤楼。
时值公元614年正月十五,正是闹花灯的传统日子。初时为北周定例,到了隋朝便已十分红火。彩灯如星河,人流如海潮,龙灯虎灯狮子灯,猪灯牛灯生肖灯,宫灯谜灯走马灯,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最好看的当属县衙归凤楼前那盏一垂到地,由彩缎装成,里面插了上百支明烛的麒麟灯了,观者无不驻足赞叹。
“快来快来,猜猜这个!”人山人海中,一个身着绿衣十四岁左右的小姑娘朝身后一名七八岁的女孩子使劲招手。
女孩挤过人群,仰头朝身前一串大红灯笼看去。
“明月落阶前。打一字。”
“原来是个字谜啊!”绿衣姑娘瞪大了眼睛看那几个字,只可惜字也许认识得她,她却一个也不认识它们,“小安,是个什么字啊?”
“阳。”
“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个‘阳’字。”安逝微笑,踮脚把字条撕下来。
“又猜出来啦!啊呀呀,小安你真是神童!“绿衣姑娘从她手中接过条子,塞进鼓鼓囊囊的袖中,“呵呵呵,解了这么多,到时能去摊主那儿好好挑一些好东西了!
说话间两人又走到另一个灯笼下。
“先给两勺葫芦头。打一花名。”她侧头想了想,“两勺葫芦头。。。。。。哦,芍药!”
她当即又伸手去揭,好像灯笼挂得高了些,正想叫小竹,半空却伸过来一只手,帮她取下了。
她讶然望去。
一个身穿蓝色绸缎的少年正对着她笑。
这少年有如微晨朝露,凤目微挑,斯文中不失俊朗,举止旗帜看得出出身良好。
“谢谢。”
“小姑娘很让人惊讶啊!识文断字,才思敏捷。”他看了眼小竹手中掏出来的厚厚一叠谜面,笑得更开。
她笑着点头示意,拉过一旁已经看待了的小竹:“走吧。”
小竹回过神,又看了看蓝衣少年:“小安,这排灯笼只剩最后一个了,猜完再走嘛!”
说话间蓝衣少年已走到那个灯笼旁:“众皆出手,悉败于布。打一物样。”
安逝停下来,布,应指三国吕布了。悉败于布。。。。。。众皆出手。。。。。。
蓝衣少年亦深思不语。
削住拉了拉她:“这个很难吗?”
她不语。
“难的话就别猜了。这些也够了。”
“石头!”
小竹下了一跳。
只听蓝衣少年跟小安口中同时蹦出这两个字,然后又同时惊喜地望想对方。
“石头,剪刀,布。猜拳时玩家出手若出了石头,碰到布就死定喽。”少年笑道。
“既然公子先行解释,此谜面当归公子。”安逝点头微笑,“竹姐姐,我们走吧。”
少年伸手阻止:“既已猜出,要不要谜面于我并不重要。更何况姑娘你与我同时猜中,聊表敬佩之意,还烦姑娘取走吧。”
小竹噗哧一声:“公子,她才多点大,你就有‘敬佩’之意啦?”
少年正色:“世人岂可因年龄而分高下?这位姑娘岁数虽小,却决非常人。”
安逝心想,我当然不是“常人”了,从几千年后而来,明明是个大人却寄生在一个小孩的身体里。唯一还算庆幸的是自己当初为了躲开父母压力选择了中文系,到了这儿倒还能露上一手。
一旁小竹已取下谜面,连声道谢。
双方告辞。小竹兴高采烈的捧着一大堆写上谜底的谜面要去换些小玩意儿,安逝见人太多,推说不舒服,挑了个地方等。小竹叮嘱她一番后,自顾去了。只是此刻她们怎么也不会料到,这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安逝举目眺望着四周灯火,酒楼茶肆,走马撮戏,锣鼓喧天。谁会晓得,这样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竟已到了隋朝末年?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音:“这位婆婆,一人在此啼哭是何道理?”
妇人哭道:“老身汪氏,与小孙女儿相依为命。我俩年年进城来观灯,岂料今年看灯时被县衙公子大人门下的恶棍盯上了,硬是将我家孙女抱住,交给了五凤楼内观灯的公子。那公子……那禽兽竟当场将她奸污……老身高喊救人,大家却都知公子厉害,无人敢救,待我那可怜的孙女儿冲出来,见着我,尚来不及说上一句,悲愤之中一头就撞死在了南墙上……日月昭昭,天理何在啊!”
“岂有此理!”男人听罢怒气冲天,大步往五凤楼方向去了。
安逝抬头一看,原来是之前在私塾见过一面的教书先生。微一沉吟,也立刻跟了上去。
待她赶到,归凤楼已杀声震天。只见一人手提白刃,于府衙官兵中横劈竖挑,堪有万夫不挡之勇。
楼外聚集了议论纷纷的人群:“那不是刘先生吗?怎地突然刺杀起了府衙公子?”
“平日见他,就觉不像一个教书的,气势太过!”
“为人倒也还好的……”
“哎呀,双拳难敌众手,猛虎不抵群狼,我看刘先生要支持不住了!”
安逝边听,眼珠左右转了转,趁乱绕进楼里,点了一把火烧起来。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
“着火啦——着火啦——”
“快来救火啊——”
局势变得更加混乱。一部分官兵被迫分开精力去救火,就在此刻,刘先生已一手逮住府衙公子,手起刀落将他劈成了两半。
同时,另一队官兵也闻讯而来。为首的捕头见他一眼,惊叫道:“李密!那不是协助杨玄感造反的叛贼李密吗?快快给我抓起来!”
一伙人拥上来。。。。。。刘先生,不,此刻应该称他为李密了,红着眼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冲撞来到城门前。
他倚在一间屋舍旁,边喘息着,边打量城头的情况。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他:“我随你出去。”
他大惊,反手甩开,转身拿刀指向来人,却又吓了一跳:“是你?”
瘦瘦的小女孩笑着:“你把刀抛了,趁现在城门尚通,赶紧混出去。”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当机立断把沾血的外袍也脱了,又道:“我为何要带你一起?”
小女孩眨了眨眼:“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幸运星。”
“传令!”三匹快马朝城头而来。
“何事?”城墙上的戍卫队长叫道。
为首之人取出一道令牌:“传县府令,马上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戍卫队长下得墙来,验证令牌无误后,挥手:“关闭城门——”
“喂喂喂喂,城门要关了,现在不能再出去了。”城门内,左边一名守卫拦住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男人头发凌乱,遮住了大半个脸,眼中厉芒一闪而过。
忽见小女孩摔倒在地,男人忙抱起她。
只听她哽咽道:“爹,我…我这麻风病恐怕是治不好了,您,您还是把我带回去找个地方埋了算了,免得传染……叔叔婶婶们都死了……要是您也死了……”
“什,什么?这小东西得了麻风病?”守卫一听,立刻捂住口鼻,弹跳三尺远。
男子低下头:“是的。县中无药可医,只好出城寻找。”
“哎哟倒霉!可别传染了我才好!快走吧快走吧,最好别回来了。”士兵一个劲挥手。
就在城门仅剩一人过身之际,他们脱身出来。
月光下,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