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石城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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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石城
    一直等到余勇的航班起飞,慕辰才走出候机大厅。先给陈大姐打电话,得知林兰情绪还好,针也挂上了,他交待了几句,又说自己下午有事不过去后挂了电话。
    把车打着,慕辰直接开往了一百公里外的石城——他和余勇的老家。
    去年石城到Y市的高速开通了,现在过去不过一个小时。慕辰直接把车开到石城郊外的公墓。
    这次来得随意,什么也没准备。慕辰只在入口那里买了两束花。父亲慕文和祖父慕爷爷都葬在这里,想起早就没了音讯的母亲杨丽,慕辰心中十分酸涩。
    也许是前两天搬家时又一次看到了慕文的字纸,也许只是和余勇的关系进入这么奇怪的转变他无处诉说,撑到今天送走了余勇,他觉得再没了力气。
    公墓坐落在半山,山脚下的城市就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一起生活的家属院,有他在父亲庇佑下的幸福童年,也有父亲骤然去世的伤恸。
    前尘历历。
    慕辰说不出心中的压抑酸涩与烦乱来自哪里,他只是觉得再没了力气,再撑不下去,把花放好,靠坐在石碑前,闭上眼睛低声说着,“爸,给我充充电吧,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也许会让你失望,可我真的不敢冒险,我也真的放心不下。”
    我太想你了。
    清风拂过,仿佛温柔的拥抱。
    石城地处西北内陆,建国初期这里只是片荒山脚下的盐碱地,因为足够荒芜被选中建起了以数字为代号的xx厂——这个保密的军工单位,此地才开始有了人烟。不过因为密级高,审查严格,多年来除了原有的几个村落外就只有一些随行定居的家属了。
    真正让这个依厂而建的小镇子发展成为一个不小的地级市,还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这里探测出了铁矿煤矿。国家随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完成了配套的基础设施,建起了钢厂和一系列相关工厂,涌入大量人员,井喷发展,这里成了西北颇有名气的工业重镇。
    到了八十年代末随着工厂纷纷转型,在南方的私营企业还没有大发展时凭着过硬的技术底子,经济效益达到历史最佳,更是让人趋之若鹜,成了一座不小的移民城市。
    1989年,虽然石城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工厂,但最大最好的还是xx厂。
    军工起家,最早的创建者都是有真材实学胸怀家国的人,即使是工人也是经过层层考查选拔出来的。整体素质高,转型后的产品也保持了技术上的优势,效益好,待遇自然也是最好。
    慕文就是这个人人艳羡的xx厂里的厂医院大夫,近万人的大厂,几乎自成一个小城。这个厂医院规模自然也不算小,加之人员精良,设施也不错,不比Y市的大医院差多少,多年来一直都是附近人们求医的地方。
    慕文七四年大学毕业后申请分配进了这里工作,一晃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现在在这儿也是个很有名的大夫了。
    慕家祖上一直行医,乐善好施,口碑极好,加之不置恒产,意外的在解放初期逃过一劫,不过家族人丁一直很单薄。
    慕辰爷爷那时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乡医,只是家里再无其他兄弟姐妹,妻子也在生下慕文后不久就生病去世。多少人劝说他再续娶,哪怕是为了孩子有人照顾,但慕爷爷是个长情的人,一直没有再娶。
    慕文长大后除了学到家传的医术,还因为家庭成分好,父亲祖父辈人缘好,被乡里推荐上了省医科大学。虽然只是个专科,那个年代也很难学到多少东西,但慕文认真严谨的性格还是让他以那一届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毕业时本也可以到外地工作,只是当时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只剩下父亲一人在家,最后他选择回到家乡,并且没有进Y市一院而是进了离家更近的xx厂作了厂医。
    当然在别人看来,端上了铁饭碗,也算得上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了,加之相貌清俊,性格温和,有不少介绍人上门给他说亲。可他拒绝了几个本地的姑娘后,反而一心看上了在他们村里插队的杨丽。
    杨丽是上海人,74年下乡来到这附近的村里,什么都不会干,也十分不适应这边干旱少水的气候。加上自矜自傲的个性让她始终没有融入这个村子,一时间生活得很有几分狼狈,和慕文当时的好行情不可比。
    慕爷爷起初不同意,他倒不嫌杨丽不会做农活,而是说杨丽的眼神不清正,很拧很固执,这样的人娶进门来很难把日子过的顺遂。
    但慕文平生第一次有了坚持,而父子相争家长是不会胜利的,很快慕爷爷就找了介绍人向杨丽提亲,只是不断地喃喃一句,“人活着就是要受苦的哇。”
    杨丽纤细白净,别说农活,连西北农村的家务活都不太会干,包括烧炕,生火,大灶煮饭。她在介绍人上门时很惊诧,但在听到慕家情况后立刻就同意了。
    两人很快结婚,杨丽只在婚礼前给上海家里写了封信通知了一下,而那边也只是回了个电报,且只有一个字“好”,没有来人也没有礼物更没有祝福。
    慕文很有些不安,对杨丽承诺,“你别难过,他们这样可能就是太突然了有点接受不了,等今年年底放假,我陪你去上海过年好不好?”
    杨丽冷淡地说,“你想太好了,他们巴不得我早早嫁出去呢。”
    看慕文不解的样子,又说,“本来我在家里是老小,我姐前两年已经去云南了,我们家三个孩子,城里只能留一个,这次居委会来家动员的是让我哥走,可我父母都舍不得儿子,硬是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
    “......”
    “现在我在这儿一结婚,就更不会回去了,他们该高兴死了。”
    慕文握住杨丽的手,却没说出什么宽慰的话。
    他个性内敛,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大概不能对父母的偏心感同身受:因为他对母亲是没有印象的,而父亲又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别说打骂,对他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即使这次娶妻违了父亲的意,父亲也只是把他反对的原因和以后会面临的问题给他列举出来。
    他实在不听劝,父亲也只说,“唉,人活着就是要受苦的哇,有别人给的苦,也有自己寻的苦,你不后悔就行了。”
    婚后很过了一段岁月静好的日子。
    那时慕文刚刚工作在单位没有分房,还是和慕爷爷住在村子的家里面。彼时慕爷爷还是大队的赤脚医生,除了在大队卫生院上班外,还常常要在几个村子跑,也很忙碌。
    起初的时候,慕文白天上班,进门还要烧水做饭,村里人都嘲笑这是娶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娘娘回来了。
    但慕文却从不抱怨,而杨丽也很快学会了做这些家事,甚至下地干活也比以前积极许多,和人相处也没有最初的轻慢,人缘有了一定的改善,即使她并不太在意。
    杨丽是个急性子,婚后几年都没怀孕,虽然她不见得多想要个小孩子,可村子里是没什么隐私可言的,她的不孕常被人闲话。
    但她爱看书,她看一切能得到的字纸。爱干净,会把小土房打理的整整齐齐。
    除了种在房前屋后的桃树、杏树、梨树,枸杞外还在廊下种了不少马兰花,被当地人称为地雷花的紫茉莉,还有秋天的波斯菊,又从野地里挖来了不少艾草和不知名的野花,加上院里原有的一架葡萄。
    慕家的土房子总是显得很别致。
    慕文对杨丽一直很呵护,可她一直不快乐。
    她想上海,想同学朋友,想公园和电影院,想夏天在里弄里卖的白玉兰花,想雨后弥漫着四季桂清香的湿润的空气,还有公用水房里的自来水和餐桌上的大米饭。
    这个保密性质的工厂特意选在远离城市的大山下,周围只这么几个村子,赶集也逢三才有一次,还有学不会的乡音,愚昧落后的乡民,干燥空气里的土腥味......
    她觉得她永远不能习惯。
    即使这个温柔的男人对她是真的好,甚至在恢复高考后支持她考大学。只是她实际上初中都没怎么好好学,而手边除了慕文用过的课本外也没什么学习资料,所以前两年很自然地落榜了。
    但当返城的政策在他们那地方落实后,杨丽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走了,走的时候因为她的离婚要求他没同意,她甚至是在他上班时偷偷离开的。
    慕文追到了上海,他找到了妻子也第一次见到了大都市的繁华,虽然他上过学可也没有出过省。
    妻子家只是上海最普通的平民家庭。
    妻子还有一个去云南的姐姐也回了家,两个突然归来的女儿不仅让这个家住的局促,还陷入了经济困境。
    本来两个女儿下乡了,留城的儿子也结了婚,儿媳妇都已经怀孕了,可现在两个女儿齐刷刷地回来了,大女儿扔下了两个孩子,小女儿甚至还没离婚。
    慕文找上门时正好看到妻子和一个与她长得很像的女人一边糊火柴盒,一边和一个怀孕的女人在吵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看她们神色不善,应该是没说什么好话。
    妻子父母对他还算热情,毕竟女儿被照顾的很好。但妻子看到他时没有逃走的心虚反而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们的谈话是在他陪着妻子在公用水房里洗衣服时进行的。
    她的态度很绝决,他在水池边沉默着,看她把一盆衣服都搓过后拧大水笼头淘洗着,一共淘了三遍。
    想起在家乡只能节约使用的井水,他想他有点明白这个女人的逃离了。这种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不是他对她的好就能改变的。
    在她的家里吃了一餐饭,小盘子小碗,没有荤菜,但是是大米饭,还有一大碗紫菜虾皮汤。
    他又想起她一直吃不惯的面食。在家里慕爷爷和杨丽口粮都是随生产队走的,他们这个地方因为缺水,水稻种得很少,所以一年到头也分不上几斤大米,倒是能分些黄米。
    慕文有粮本,每月有几斤大米的供应,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是常年吃面食,所有的米都省给她。但这依然很少,即使和着黄米一起煮成的二米饭,也不是她能肆意吃的。
    吃饭的桌子就是刚才糊火柴盒的方桌,屋里东西很多很乱,远不如他们乡下的土房子整齐。但她明确说了她宁可天天打地铺睡也不愿再回去了。
    最后她和他第二天一起回了西北,她是去办手续的,他同意放她走。因为她的姐姐说了,她还年轻又没有孩子,很容易再找个结婚对象。他想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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