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晏从进入紫微宫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唐奉御说是没有太子的命令不准出紫微宫——可是他看其他人好像也会跟着出去办差，但是他却一直待在紫微宫里。
    云晏觉得在紫微宫里再待下去真的要憋坏他了，更何况他还有别的心思。
    而这一日，云晏在廊下听几个宫人闲聊的时候，才知道今天竟然是贵妃娘娘的生辰。
    据云晏所知，贵妃娘娘是如今后宫第一人，先皇后过世以后，今上就再没立过后，所以贵妃娘娘也是如今的后宫之主。
    贵妃娘娘生辰当日，宫中必定人员混杂，宫人们的管束也就不会那么严。那些上得了台面的都已经去了贵妃的生辰宴，而剩下留守宫中的更加没了约束。
    真是个绝好的机会。
    日暮来临，即便隔着好几个宫殿，也能听到贵妃娘娘的明宸宫传来的丝竹管弦声，想也知道今晚的宴会会有多么热闹。
    如果是从前，云晏是最爱凑热闹的，不，应该说是最爱制造热闹的——尤其是做了天子以后，宫中大大小小的宴会数不清，都是吃喝玩乐那些事，滕太后在这方面并不管他——毕竟和滕太后自己的宴会比起来，徽帝的就算小巫见大巫了，那奢侈靡费的程度让人瞠目结舌，反正整个帝国的国库任她挥霍。
    云晏离开紫微宫，却没有往那热闹的地方去，而是悄悄从那人烟稀少的小路走，凭着自己的记忆他到了曾经的冷宫辛蟾宫，如今已经改叫迁云殿了，不过看起来也冷宫的样子，门庭冷落无人看顾，大门上一把大锁，还是铜锈斑斑的。
    当然，云晏并不是要进冷宫，而是冷宫后面长满荒草的那块地上有一口枯井，而那口枯井正是他要找的地方。
    那年徽帝初登基，滕太后和滕氏一族掌握了大权，隐忍多年的滕太后扬眉吐气，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从前得罪过她或者让她不顺眼的人和事都扫除干净，而其中一个眼中钉就是先帝身边妖言惑众的道士岐阳真人。
    滕太后直接就把他下了狱，为免他继续蛊惑徽帝，她还让人封锁消息，并看紧徽帝，不让两人见面。然而，不知道徽帝怎么的就知道了岐阳真人被关在宫中地牢的消息，而且居然还让他们私下会了面，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脱离了滕太后的掌控——而那都是后话了。
    而没有人知道的是，那时徽帝在重重把关之下，进入那个神秘地牢的途径——正是冷宫后面这个不起眼的枯井。
    拿了一颗石子探了路，确定这口井仍旧是枯井，也没有被填上，云晏就顺着那口井壁上的凸出来的脚踏砖下去了。
    云晏事先做好了准备，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上了蜡烛，然后借着蜡烛的光前行，一直到了尽头，一根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
    云晏把耳朵贴在石壁上，确定外面没有人声，才摸着石壁找到了一个已经结了蛛丝的小机关，稍稍用了巧劲，才把机关打开，然后就见那石壁如同一扇门一般开启了。
    云晏从那扇门进去，便是宫中的地牢了。
    这个地牢的秘密地道是他的君父告诉他的，据说是只有每一代的帝王才会知道的秘密，是大宁朝先祖命人建造的，为的是如果宫中遇险，可以在此避祸——可惜，十年前最后关头，徽帝也没有用上。
    这个地牢并不算大，云晏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个人靠坐在墙角，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黑乎乎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遮住了一张脸，已然看不出容貌——可是云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国师？”
    那个一动也不动，似乎连气息都没了的人，听到云晏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
    “国师……”云晏小声喊着他：“我在这儿……”
    岐阳真人看到了云晏，吃了一惊：“陛……陛下……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粗哑，如同口中喊着一颗粗粝的石子一般，说一句话还喘着粗气，似乎是十分吃力，很是艰难地把话给说完了。
    “孤……我听说你被人关在这里，我就来找你了。”云晏道：“国师，你怎么样了？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陛下……你……你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不行，我要把你救出去。”云晏说。
    “陛下……”岐阳真人激动了起来：“我已是……将死之人……你……不必……不必为了……我……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你快走……走吧……”
    “你明明活着，怎么就将死了？”云晏道：“我带你出去，找最好的大夫救你……”
    “我……我是天劫……药石……无灵……必死……无疑……”
    “天劫？”云晏疑惑：“什么天劫？”
    岐阳真人只是道：“陛下……你能……起死回生，千万……千万保重……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也就……能安心……去了……”
    云晏并不傻，听到岐阳真人如此说，又想起那时他在那里死而复生，看到的那些黄符、红线和铃铛，彼时他一心沉浸在回到人间的喜悦之中，并没有细究原因，现在想来，那个道观本就是岐阳真人的师门所在，而那样的阵仗……分明就是个玄门阵法……如果他能活过来，是和岐阳真人有关……
    云晏紧抓着那牢门：“国师，是你让我依托着这人的身体复活的是吗？”
    “陛下……”岐阳真人叹口气说：“那时我……救不了你……我发誓……一定要让你……活过来……我等了……等了十年，才找到机会……”
    云晏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国师……谢谢你……”
    “陛下……是我要……谢谢你……十年了……我才……找到救你的……法子……”
    云晏看着他，艰难地开口：“国师，是不是……因为救了我……所以你才会……遇到这个天劫……”
    “一还一报……这是天定……法则……我逆天命……自然……要受惩戒……但……这是我……选的路……可惜……我不能再看着你了……”
    “不，国师，我说了我一定会救你……”
    “陛下……”岐阳真人打断云晏的话：“你还记得……政元六年的上元节……那夜在月弥台上……陛下说了什么……话吗？”
    云晏停顿了下，才轻轻点头：“记得。”
    ‘国师，你如果不做国师了，你要去做什么？’
    ‘五湖四海，云游问道……陛下你呢？’
    ‘孤……孤要去游山玩水……哪儿好玩去哪儿……江南、塞外、海外……就当个平民百姓，过百姓的生活……’
    ……
    ……
    岐阳真人看着云晏：“陛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离开……皇宫……去哪儿……都好……”
    云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就听到远远的传来开锁的声音——
    岐阳真人压低声音：“陛下，快走……”
    云晏看着里面被重重铁链给锁住的岐阳真人，咬了咬唇，在他的乞求声中才转身离开了。
    那扇石门关上了，恢复了原样。云晏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
    “……看吧，我说人还在，跑不了吧。”
    “……我就是怕出什么意外，如果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事，上头可饶不了我们……”
    “放心，就算真的是什么厉害的人物，现在都成这样子，能飞出去才怪了。”
    “……也是，人都动不了了，身上还那么重的伤，手脚都烂了……能去哪里……啧啧，你说上头留着他干什么用？都快死了……”
    “他可是前朝的国师，听说有仙术，上头留他自然有用……”
    “我才不信……有仙术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也奇怪呢，不过那是上头的事，我们只管看着人别让跑了就成……”
    “……”
    “……”
    云晏听着他们的话，想到刚才看到国师的样子，又想起从前的光景，拳头狠狠地砸在了石壁上——他真是无用，从前是，如今也是……
    ……
    ……
    此时正在贵妃生辰宴上坐着的殷涉，正在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却听到刚回来的侍卫陈年对他轻声说——
    “殿下，云晏不在宫中。”
    殷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脸上还是不动声色：“都找过了？”
    “人确定不在紫微宫中，怕是去了其他地方……”
    殷涉垂下眼，低声说：“继续让人找，不要惊动其他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