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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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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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不会记起,那些我亲手刻在你心里的伤口,它们都已结痂,而且永远的被埋葬,和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少年一起,在福尔马林里,被玻璃瓶子包裹成永远不会被知晓的真相。
因为我已经开始后悔。
心儿,你不会想要知道真正的事实是什么样的,因为真相,比谎言还要不堪。
亲爱的何姊,原谅你可怜的妹妹,我只能这样来保护,我可以付出生命而却已永远离去的长姊的女儿。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恨我,可是,恨比真相,好了那么多那么多。
比起你们所不知道的真相。好了太多。
——凌然的日记。
“如果我死去,哥哥你会怎么样?”
光影班驳的高大的法国梧桐,粗壮的枝桠托着少女轻若鸿羽的身子,水亮薄发从肩头滑落,线条柔美的左侧蝴蝶骨上,精心绘着一株娇美的血色蔷薇,微微倔强弯起的花瓣,柔嫩脆弱的花蕊在顶级丝绸般的肌肤上轻颤,锋利而骄傲的刺小心护卫着蔷薇的自尊,自伤七分后再伤人三分亦毫无怨言。至于那红,只是望上去就让人感到了灼热,带着从心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才会有的温度与色彩,决绝干脆,不带丝毫犹豫;妖异的殷红,莫名地让人不寒而栗。
那样诡异的色彩,那样冰冷的花朵。
水韵伸出手,挡住直射眼底的阳光,微笑着等待大洋彼岸的回答。
“你不会死。”
答案斩钉截铁,没有犹豫或任何不确定,似乎,事实就是如此。
水韵低低笑出声,然而眼里没有笑意,冰冷的深银涟漪极快划过剪水双瞳。
“我是说如果。哥哥,仅仅是如果。”
“我陪你。”
简单至极的三个字,却又是一生的承诺。错愕的幽银在眼底荡漾。
“哥,我不许。”纤长的睫毛垂敛,扫下幽暗阴影,水波缓缓在眼底晕开,“我不许。”我本来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我本来就是一个该死的人,我本来早就应该死在九年前的雨夜了,不是吗?我的哥哥,你不可以来陪我,我是要下地狱的人啊。
她抬起长睫,唇角扬起浅浅弧度,眸中浮现极其浅淡的笑意,自豪与欣喜的微银流光安宁盛放,“哥哥,你的机车比赛又赢了对吗?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送给你。”反正《落寞精灵》拍卖所得钱款还有几百万,买什么都不成问题,她的哥哥是最厉害的。
“心儿,我只要,你好好的。听好,我要的礼物只有这个。”你比一切的一切都重要,我的心公主——男子暗自抿唇。
“……”水韵苍白的双颊泛起异样潮红,病态地晕开,“我还有事,再见。”昂贵小巧的手机从手中滑落,她无力地从高大的梧桐上摔下,眼前泼洒开大片血红,宛如席卷水色市的鲜花一样淹没了她。
和那个雨夜,在心口晕染开的血色蔷薇一样的,妖异着殷红。
她最后的意识里,不期然闪过一双栗色眼眸。冰冷如月桂。
再清醒时,她看到了那双栗色眼眸。
出于画家的职业习惯,她仔细审视这张脸。
不可否认的,他的容貌属于极其俊美的那种。棱角分明,硬朗帅气,前额的细碎刘海搭下,嚣张肆意而张扬,洋溢着满满的生命活力,让人忍不住去靠近,只为那阳光一样高昂的生气。
可他的眼睛,生生破坏了这张脸所可以带来的生机勃勃。
浓密的微褐睫毛扫下沉黯阴霾,衬得那双栗色眼眸越发深不可测。栗色瞳仁被一圈夺目的金色包围,有若黑暗中苏醒的夜之幽灵,带着嗜血的野性,迫不及待地占有所有他想占有的东西,冰冷却又灼热,矛盾的存在,魔魅得让人惊心。
她见过无数的人,阅览过无数眼睛,或贪婪或疯狂或麻木,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人,这样魔魅的眼睛。
她身体内一半的血液在提醒她,这个人很危险;而她身体内一半的血液又在叫嚣着欣喜,暗流汹涌,迫切渴望召唤远古洪荒被埋葬的族群。
她伸出手,死死抵住心口,希望可以让那颗脆弱的心脏不在血液的冲突中破裂,试图缓解心脏抽搐的剧痛。
程影枫也在观察她。
她很美,无可否认,无可挑剔。五官精致到匪夷所思,似乎任何线条都是经过神明精雕细琢,小心翼翼勾勒出来完美至极的绝色,然而就是因为太精致,太完美,以至于她几乎就是一个制作精美的木偶娃娃一样不真实。她的肤色苍白,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才会有的那种苍白,唇色浅淡到几乎无色,隐隐透明。薄唇狭目,传统意义上冷血无情的象征,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出妖媚,三枚小巧精致的红色蔷薇在左眼角下傲然盛放,傲然得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
她的瞳眸,恍若一剪秋水,纯粹的深黑荡漾着水光潋滟,外拢一圈月华般的银色,孤傲圣洁若高于九天银河的上弦月,却又明亮着只属于魔的黑暗气息,浅而彻骨的冷然,倨傲有如神魔。
这样的眼睛,只有……才会有。
“你是凌氏家族的人。”她注意到,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
她也知道,她的眼睛出卖了她。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他、他们的眼睛,已经成为了他们身份的标志。
对聪明人说谎的都是蠢材,人欺骗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是。”敛睫,亮银光芒划过纯黑眼底,抿唇,她微微冷笑,“程大少爷。”
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他清楚看到,她的眼眸,那圈亮银璀璨得妖异莫名;而她也分明看见,他的瞳仁,那弧深金灿烂到诡秘惊心。
两人相对凝视,扬起了只有彼此才知道深意的笑弧。
那被诅咒的血脉的相逢。
在背叛了光明的无泪之城。
“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凌水韵。”
苍白修长的右手,紧紧握住他伸出的冰冷左手,银色缓缓从黯淡,掩不住瞳仁秋水似的纯黑。
“我们合作,怎么样?”
笑意丝毫没有到达已恢复栗色的眼瞳中,他勾起唇角,俯身,温热的气息拂乱她耳边的秀发。
“我考虑一下。只要……”薄唇勾起妖娆的弧度,她气若吐兰,带着某种晦暗不明的意义,“我可以记住。”
微银闪光消逝在剪水双瞳中,她歪过头,左侧蝴蝶骨上的血色蔷薇随着肌肉的牵动而摇曳。
百年前的臣服换来了百年的荣耀,现在,他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被别人掌控的命运带给他的只有伤害,甚至还伤害了其他人,他,不会再做别人的玩偶。
没有人再可以欺骗他。
即使是……她和他。
“好,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微笑,眼底却是冷的。
“你确定要从这里出去?”水韵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是啊?怎么了?”程影枫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可是……”围墙足足有五米高啊!
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无奈地苦笑。
“笨。”他扣住她的手腕,走向法国梧桐,“我不相信你连这棵树都爬不上去。”
水韵尴尬低头,眼前却突然浮现出破碎影象。
长发深黑的少女,回眸浅笑,眼角眉梢满是温柔,融化了原本的冰寒。
她在说,再见。
再见?
她在和谁说再见?
水色,是在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幻境般的圣地。
如果说,《夏至未至》里的浅川是流动着碧绿香樟的城市,那么水色,就是被鲜花淹没的城市。
罂粟、月桂、蔷薇、百合……无数娇美的花朵席卷了这座安宁的城市,铺天盖地的艳丽绵延不绝笼罩一切,风拂过花儿,海一般波涛汹涌,摇曳多姿。
梦幻般的风景,仿佛是神精心创造的奇迹。
而现在,他和她就坐在开满了蔷薇的月桂森林边缘。
水韵撑着膝大口喘息,苍白的肌肤微微泛红,让她看起来有了些许生气,不再像木偶一样精致完美。
程影枫双手环胸,好笑地望着她。
“唉,水韵,你不会从来没有翻过墙吧?”刚才她从树上跳下的姿势那叫一“优美”,还是他在最后接住了她,否则她会摔的很难看,“你高中在哪里上的?我不相信你是那种能三年不逃一次课的人。”
水韵跌坐在地,右手将颈上的蕾丝扯下,用一只手把黑亮的秀发绑好,系了很漂亮的蝴蝶结,长长的蕾丝在风中飘扬,缠绕上蔷薇的花梗。他微微忡怔,她是如此美丽,令人呼吸停滞的绝色倾城,修长如玉的小臂在阳光下晕出玉样的透明,冰冷而柔和,他竟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就像当他接住她从树上坠落的轻若鸿羽的身子时,在她混杂了蔷薇忧郁淡香的、少女独有的气息盈满他每一寸呼吸空间时,他那一瞬的恍惚,纤长的蝶翼似的睫羽在她眼睑下扫出的淡墨色阴影让他觉得莫名熟悉,有什么迅速滑过脑海,却更加迅速地泯灭无痕,没有任何迹象,只有那古怪的感觉萦绕不去。
“我就没上高中好不好?”水韵抬起头,“如果不是凌然这次为了迎战华叶专程去巴黎找我回来,我连大学这种无聊的地方也不会来。”
程影枫栗色的瞳瞬间紧缩——如果他没记错,水韵是以全A近满分的成绩特殊入校的。
她伸出右手,将缠绕在刺梗上的蕾丝解下,向后仰倒,蔷薇殷红的花汁在她身下蔓延,濡湿了她黑亮的薄发。鲜血顺着枝叶流淌,盛开出朵朵红蔷薇。
“和一个疯子合作,你难道不害怕吗?”她的眼底,银色缓缓明亮,胜过了纯黑的瞳仁,锋利而骄傲着冷锐。
“……”他微微惊愕,随即冷笑,“如果到了必须有牺牲才可以赢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做牺牲。”
水韵仰起头,冰冷地勾起唇角。羽纱般的流云缓缓在蓝宝石般的天空行进,散开,支离。
真是美丽的天空啊,纯粹的湛蓝,明净辽远。干净得有如一块纯蓝的玻璃。
血从那些细小的伤口涌出,顺着那些自卫的刺淌下,在残损的花朵上晕染开曼丽,滑落出泪滑落才有的痕迹。
刺,再怎么锋利也维护不了绝对的伤害,依靠刺的安全不是绝对,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被伤害,就像不需要保护的月桂,因为足够坚强,所以无人可以伤害。
她到底,还是不够强大,所以才会被一次一次的伤害。
哥哥,我没有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礼物,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维持我羸弱的生命,它太脆弱,像蔷薇一样脆弱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