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的睁开双眼，那剌目的阳光令他不禁轻皱眉头。
    他……睡了很久吗？他也不太清楚。
    原以为昨夜那件事会令他整夜失眠，但始终都抵受不了睡魔的诱惑，伏在钢琴盖上睡着了。
    脑袋空白了好一会，才发现门铃一直响过不停。
    他坐直身子，望望挂在墙上的钟。才十时多，会是谁找自己呢？
    「小乔，去——」话甫出口，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平日，她要上课。
    于是在洗手间匆匆的用清水洗脸，然后打开大门。
    「Isaac。」是Jo。
    他按着太阳穴，没有答话，只侧身让一条路给Jo进去。
    「小乔不在吧！」Jo四处张望。其实他是明知故问，他知道她要上课。
    「找我有甚么事？」
    「我听闻昨夜的事……」
    「那又如何？」他不耐烦的打断Jo的话。
    又是这个问题！他知道Jo想说甚么。但昨夜睡得不好，令他现在感到头痛不已，所以Jo接下来的说只会令他感到心烦。与其这样，倒不如先打断吧！
    出乎意料之外，Jo并没有说甚么，只是静静的瞅着他。
    半晌，Jo一本正经的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
    他错愕的望着他。
    认识Jo已有七、八年了，一直都认为他是个吊儿琅当的人，甚少见到他这严肃的表情。
    是他了解身边的人不足吗？
    也许是的。
    能和自己相处得来的人已经很少，但他却没有过「想了解他们」的念头。所以全都只是象征式的了解他们，并没有再进一步的深入了解。
    他天生就是这样，对音乐以外的事就冷冷淡淡，于是在别人眼中就只有「高傲」、「不可一世」的印象。
    但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让他有过「了解」的感觉吗？不是的，曾经有的，但都已经离开了他……
    「Isaac，为何当年你要小乔留下？」Jo的脸红了，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后才敢将问题问出。
    因为当年……
    ＊
    那一年对他来说，可算是一生中最灰暗的一年。
    两个他最爱的人先后离开了他。
    他相信这个世界是充满希望的，但也发现希望对他来说是远在天边，永远遥不可及。
    他自小就听着母亲弹着钢琴对他说冬天的雪融了后是春天，是希望与生机充斥在世界每一角的时刻。
    长大后，在那个充满诗意的春天，他认识了另一个令他生命充满希望的少女——雨阳。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不如他意。自他升上中学起，父亲就一直反对他学琴，虽得到亦是音乐家的母亲维护，平静的过了数年，不过那些年母亲得了血癌，身体日消虚弱，父亲又再旧事重提。
    「弹琴找不到两餐糊口的，立即退学回家打理生意！」父亲很想将事业交给他，然后陪伴母亲过那段痛苦的日子。
    他是音乐家，怎可以放弃自己的梦、母亲的希望呢？而且他不是打理家族生意的材料。
    「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是雨阳的笑脸让他的烦恼尽消。「你父亲虽然不明白我们这些音乐家，但你母亲会明白你。所以即使全世界的人不再认同你，但始终都有两个人相信你，支持你，那就是我和你母亲。」
    是的，只要这个世界仍有他最爱的母亲和雨阳在，就不需再理会他人的想法。
    他轻吻雨阳的脸颊以感谢她的支持，这也是他和母亲之间亲密的动作。
    可惜，就在那一年的春天，他最尊敬的母亲等不及适合的骨髓而离开了他。
    父亲很爱母亲，面对不了妻子的离开，选择用工作麻醉自己。
    他也很痛心，但他还有雨阳。他不可以一直让她担心。
    「和我打勾勾，答应我永远都不准再伤心。」雨阳伸出尾指。
    他只剩下雨阳，所以无论是甚么事他也会答应。
    雨阳的哥哥在那时候来探望她，纵使她不想在这紧张时刻离开他半步，但总要回家走一趟。
    他和她不曾想过，短暂的分别竟会变成永远的分离。
    是上天认为给他音乐的天份已经足够，就不准许他拥有幸福吗？为何要一而再的夺去他的最爱？
    如果这是要失去挚爱的原因，他宁愿自己是个平凡的人，平平凡凡的渡过一生……
    所有的悲伤一下了的爆发出来，泪不断自眼睛涌出。
    他知道雨阳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的爱护着她。他以为雨阳的哥哥会更加小心的照顾雨阳，怎知令雨阳病发离去。
    他恨夏承轩，恨那些令雨阳离开他的人！
    两个他最爱的人离开了他后，身体内的某一部份也跟着她们而去，令他更为孤独、冷傲。也曾经一度有过放弃音乐，有过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Jo擅自替他作主，为他在音乐学院贴一些招聘广告聘请一位助手，希望能让他振作过来。
    他对这事并不热衷，反正他已经打算放弃，只要他不肯首就可以，所以一直躲在房中。
    「妳，弹奏《蓝色多恼河》给我听！」他听到Jo对新一位应征者说。
    蓝色多恼河……
    是他和雨阳最爱的曲……
    「《蓝色多恼河》？」柔弱的女声像是吃了一惊。
    「听不懂么？约翰史特劳斯的《蓝色多恼河》。」
    他不自觉的站起来，打开房门。
    坐在钢琴前的是一位长发瘦弱的少女。
    「请问……我可否改弹莫扎特或贝多芬的？再不是肖邦也可。」少女似乎不想弹奏。
    「不行！妳身为音乐学院的学生，没理由连《蓝色多恼河》都不懂吧！音院不会要些连普通水平也及不到的学生，妳还是返回自己的地方教教小朋友，找两餐餬口，别妄想成为音乐家了！」
    他知道Jo说话一向较为直接，看见少女垂下头不语的样子，忍不住说：
    「Jo，注意一下你的态度。」
    少女回过头来，眼睛睁得大大，好像惊讶为何还有一个人在。
    「我是Isaac，委托人。小姐，请妳弹奏《蓝色多恼河》吧！」
    她皱着眉头，「真的吗？」
    「乐谱就在妳右手边的书柜第二格。」他的语气不禁加重，让人有不敢拒绝的感觉。
    看着她坐直身子，深呼吸一口气，十指开始在黑白键上起舞的样子，他不禁发愣。
    从她身上，他看见她们的影子。
    而她，竟能弹出只有她们才弹到的味道。
    登——一个走音的音阶令他回过神来。他走到她身后，附身握着她柔软的手，他还记得他也是这样教雨阳弹错误的曲段。
    「这里，应该这样。」
    他伴着她弹过那一段。
    「妳重新再开始弹吧。」他的手松开，然后在Jo身旁坐下。
    Jo在他耳边轻声问：「为何你会再次让她弹下去？」
    他不知应怎样说，他有一种亲人的感觉，看见她就如看到雨阳和母亲这样。
    他太想念她们。
    所以当她弹奏完《蓝色多恼河》后，他对她说：「隔壁的空房也是我租的，可以的话，妳明天就能搬进来。」
    小乔与雨阳和母亲完全不相似，是一个平凡清秀的女孩，但她拥有很多的爱心和耐性。
    现在想起，他发现自己原来非常依赖着她，无论生活上还是精神上。
    没有她，他此刻还能继续迎接明天的晨曦吗？
    不，不能的。
    ＊
    Jo离开了没多久，她就回来了。
    「我回来了。」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在外头哭过。
    在他们之间突然多了一层隔膜，令沉默的粒子在他们之间飘浮着。
    她在等待他说话。
    但他不知道说甚么好。他知道她的心意，不过他宁愿继续装作不懂，他害怕动情的结果是永远的孤独。
    他真的害怕自己所爱的人和他阴阳相隔。
    她将一封没有贴上邮票的信交给他，然后返回房间。
    信封面上写着他的名字，而信封的另一面，不见寄件人的名字，看来是亲自放在信箱里。
    他打开信封，见内里有一张塔罗牌和一封信。
    这是谁送呢？他可不认识一个懂塔罗牌的朋友。
    「TheLovers？」
    淡蓝色的信纸上的娟秀字体写着：「『恋人』是塔罗牌中的第六张。上面画着一名男性与两位女性，男性与左边的女孩亲吻，而他身后的女孩陷入令人心碎的悲伤之中。虽然这张塔罗牌代表了爱情与幸福，但若选择错误，就会伤害了另一个人——」
    小乔的房内传出轻轻的啜泣声，他不由主的想着塔罗牌上的哭泣女孩。
    他也不想伤害她的……
    「这张塔罗牌送给你，它会守护你，让你找到另一段真爱。」
    那跟着雨阳和母亲而去的某一部份，正开始一点一点的重新返回自己体内。抬眼一看这世界，感觉不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