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断前生 第二章 青袖掩离殇,一梦远前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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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冷气凌冽,仿佛滴水成冰。
一头头黑灰色杂毛的北地野狼从远处的干枝桠中跳出,脊背紧绷,后腿发力,幽绿的兽瞳里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危险渐渐逼近,他感觉好像芒刺在背,周身的阴冷更甚。
动物天生灵敏警觉,即使野狼凶恶,但因着本能,却是绕着他走近了尸体。
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他呆坐在旁边,看着头狼的獠牙呲得发白。
即使是恨那个人,他也不想如此结局。
不想、不想、不想……
心中“不想”的念头愈发深重,当这些念头达到一个顶点时,他的周围忽然出现一层可以流动的水纹,悠悠荡向远方;而那些狼则停下了脚步,驻足原地,头狼仰天长啸一声,缓慢的低下头颅,前爪并齐,身体伏爬,连尾巴也静静垂放,它身后的追随者也学着动作,如出一辙。
危险过去了。
静待几息,头狼才直起身来,带领着狼群走向其他尸体,独独放过他心中想要保留的这具。
心神放松,他陡然侧爬在地上,身体的色泽再一次变浅,即使是他也很难看到自己的轮廓,只有乌黑的发丝淡成浅灰,随着他的动作覆盖在浅淡的身体上,仿佛又穿了一件纱衣,朦朦胧胧,不可明晰。
眼皮越来越沉,只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没有炎热寒冷,没有战火杀戮,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爱恨别离……
睡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想放纵一次,无关其他,只是想放纵罢了。
眼皮渐阖,浅色的睫毛勾画出淡灰的阴影。
薄唇紧闭,苍白的唇瓣渲染了整个冬天。
他的身影,真的消失了……
一阵入骨的寒风骤起,围绕着此处打转,那人怀中的黑金厚布也被掀起一角,露出了一抹淡银的光辉,转瞬即逝,无人注意的月光却是稍暗几分,随后又恢复正常。
四周飞舞的雪花盘旋起落,渐渐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几乎隔离开了外界的干扰。
天依旧昏昏沉沉,雪花飞舞地愈发急促细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地面上就已经覆上了一层白霜,在月光下泛着皑皑冷光,遮住了原本渗人的血迹。
那人的尸首上被白雪覆盖,偶尔几缕青丝从细碎的雪中飞出,在风中东倒西歪一会儿后,再次归于平静。
薄云缓缓消散,星辰逐渐闪现。
象征着帝王的紫微星低沉暗淡,很快它特有的暗红色光芒明明灭灭,持续数次后,便像失去了生命力一般,极其微弱的挂在天边。
而观之贪狼星,却是维持着自己淡淡的蓝光,在夜色中既不显眼也不沉寂,相较于周围的其他星辰,仿佛遗世独立般的奇异。
七杀、破军青绿照应,断断续续闪烁多次,或明或灭,二者情景相同,直至半晌,才稍微停歇,恢复了原本的亮度,只是显得死气沉沉,区别于原本的活力。
剩下的其他星辰,皆是闪闪灭灭,变动不怎么大,最后都是归于寂静。
雪白的平野上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马鸣,在空旷的大地上突兀而惊人,远在天际的山脉仿佛也被惊扰一般,树枝窸窸窣窣,久久不息。
随着马蹄声“哒哒”响起,雪地上的脚印错落有致,留下一个个弯弯的月牙。
红棕色的骏马高大壮硕,身上的肌肉结实有力,即使挂着厚重的马鞍、包裹,甚至还载着人,也不觉得疲累。
待马停了脚步,一抹青色的身影从马上翻身而下。
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黑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白玉簪子绾住,青衣青靴,就连身上披着的大氅也是鹤纹青白,宽大的长袖在行走间带起一阵微风,别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滋味。
这人面如冠玉般俊雅,身似青竹般挺立,只是点缀在额心的红点又显几分圣洁,他便是世代辅佐北地皇家、姬氏一族的国师弟子——青漓。
他作为国师的大弟子,资质出众,从小被专门教导,成年后每每跟随在国师身侧,也差不多是万人景仰的情景,更何况他谦逊儒雅、温和细致,是被寄予众望的存在。
“终于找到了!”用袖子挥开残雪,青漓快速蹲下,将揣在怀里的一个白色小瓷瓶拿出,倒出里面仅有的一颗药丸,碾碎洒在尸体和头颅之上。
半晌,他又拿出一个黑色木纹,散发着檀香的小盒子,轻轻打开盖子,里面只有一颗透明的珠子。
青漓将打开的盒子摆放在一边,自己则是盘腿坐下,手中掐诀,口里默念。
这时,一些星星点点的小光源从尸体上飞了出来,金光闪闪;它们慢悠悠地在空中聚集、分散,再聚集、分散,十来回后,才继续缓慢飘向那颗珠子。
小光源一粒一粒的进入到珠子里面,待所有的微粒进去,这个珠子不复透明,反而闪烁着微弱的金光,仔细看去,还可以发现一颗颗金色的粒子摇摆浮动,经久不止——那是龙的形状。
而当这些金色光点离开尸体后,那人的手臂松弛了下来,怀中的物件也应声掉在一旁。
青漓小心翼翼的将盒子盖起来,挡住了外溢的金光,又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画了一道符纸贴在其上,这才把它收起。
随后,他艰难地将没了头的尸体扶上马匹,又将那头颅、依旧完好的眼珠及落在四周的残肢收在了几个花纹不同的木盒之中。
把所有东西挂在马鞍上后,青漓这才郑重其事地把那被黑金厚布包裹着的东西抱在怀中,他掀起一角布料,用眼睛仔细描摹着这把剑器上的一丝一毫,直到一滴冒着热气的眼泪洒在其上,他才慌慌张张的抹干净双眼,又小心翼翼的拭去那水迹。
只是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早已暴露了他的心迹。
青漓深深叹了口气,重新包裹好它,再用红色绣着梵文的缎带将其系紧,斜背在肩上,喉咙微涩,口中轻喃二字,不过是“鹿生”而已。
手中拉着缰绳,牵着高大的骏马,脚下留着一串痕迹,点一炷香插在雪地之中,空灵的歌谣缓缓回荡在辽阔的天地之间:
“天降大雪十五日,
大王以血筑神兵,
佞臣忠骨今何在,
唯有诡戈饮血鸣。
生别离,死不瞑,
孤灯冷衾夜难寐,
日日寻梦不复见,
大王奉血求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