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18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秦琖家的老宅子建于清末民初,勾缝青砖墙,内敛古朴。堂屋地面铺的是一尺见方的油砖,这种砖在专卖秦砖汉瓦的店,一块就值好几百。
伤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已陷入深度昏迷。左脚踝不知被什么咬了,有一圈细小的齿痕印,大腿根部绑着止血带,腿上的皮肤黑肿成半透明状,隐约能看到皮下血管的跳动。
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有二十多人,其间一中年人看着很眼熟,仅限眼熟而已。年青人的母亲哭得双眼红肿,听说找到了能救命的药,才平静下来。
秦安出于礼貌,给一行人泡茶,递了包纸巾给那位母亲。
“谢谢”。
“您儿子是被什么咬伤的”?
“他和几个同学去佐盖多玛,在草原上的一个小湖边被蛇咬了。当时没事,看咬的牙印也不像毒蛇,就没太在意,拿水洗了洗,上了些消炎药。可到晚上,他发起高烧,腿一下肿了。王院长带着血清飞到夏河机场时,人已经神志不清了,血清也没效果”。
“您儿子是被蜥蜴咬了”。秦琖皱眉,且是种极罕见的蜥蜴。就算能用乌头以毒攻毒,截肢却在所难免。对医者而言,断肢保命是下下策。
“秦琖,你小子把话说清楚”。王院长直接发话。
“院长,我家有本杂书,说有种生活在丘陵水塘里的棕黑色长尾蜥蜴,头部像蛇且舌头分叉,四肢极短,被它咬了后,会出现幻觉满脑袋飘彩虹”。
“小子,去把书拿来”。王院长变了脸色。
秦琖看看秦安,无奈笑道:“不是我小气,我家的规矩,有字的纸一概不外传”。切了片苦参压在他舌下,秦琖松开年青人腿上的止血带,再这么勒着,好腿都得锯了。
“有没有办法,尽量保住腿”?
“有,请您到车上等”。秦琖看看年青人的母亲:“如果您不放心,可以留下”。
王院长和那中年人嘀咕了几句,一行人走出院子,沿着石阶路缓步隐入夜幕。
“您坐在他身边先别说话”。秦琖理解母亲焦急无措的心情,手指搭上年青人的腕脉:“小安,拿两个桶过来”。
不愧是中医世家,桶是木头做的,还带着盖。
秦琖钻进老爸的宝贝药房捡药称重,给煎药釜设定泡药、煎药时间。
蚣蝮守护之处必有神器。
秦琖不淡定了,他很需要一个炮制药材的青铜釜,能长时间保持温度恒定。
或许,自己该去佐盖多玛看看。秦岭与昆仑交汇处的甘南,自古为药师隐居之地。
用成化斗彩碗盛药,恐怕只有秦琖家有这能耐。
秦安小心翼翼接过两碗药搁桌上。
秦琖给年青人插好胃管,看向她说:“一碗药六滴血”。
“靠,该不是又要处子血”?
“没错,动作快点”。
一碗药打进胃里,秦琖将年青人翻转体位趴在急救床上,一手托住他的前额放低头,一手揉压其廉泉穴催吐。
吐出小半桶絮状粘液后,秦琖将他翻转过来,再打入一碗药,拔除胃管。
“小安,去烧水”。
丫的,尽使换人。
秦琖搬来坐便器,抱起年青人,用绑带将他固定在坐便器上,反复揉压肚脐。
秦安拎了桶热水刚走到门前,那位母亲忙接过毛巾、水桶,连声谢她。
“卢主任煎的乌头汤该好了,小安去看看”。秦琖提着两只盖了盖子的木桶往后门走,那里有个秦家专门烧脏东西的小窑炉。
卢主任正在灶间仔细研究秦家的煎药釜,俩人端着药回堂屋,秦琖洗了手站在门外抽烟。
“秦大夫,郑阳的眼睛睁开了”。
看到王院长一行人走来,秦琖忙摁息烟头丢垃圾桶里。
“把烟戒了”。王院长不接秦琖递来的辞职信:“先叫你爷爷、你爸签名再来找我”。
“王叔叔,我辞职关我爷爷、我爸啥事”?
“不管是医院还是家庭,培养人才很不容易。小秦,做任何决定都要慎重”。中年人显然已得知郑阳醒来的消息,看起来心情颇佳。
“郑副省长都说要慎重了”。
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在电视里认识的。
“我去配外敷药,失陪”。
凌晨两点,总算将一行人送走,秦琖关照卢主任给郑阳挂几天电解质平衡液。
折腾大半宿,秦琖没了睡意,翻看秦安给的籀书拓印,魔咒般的籀书,就似鬼画符。
秦安起得有些晚,一路堵车,九点才到学校。
等姬教授下课,秦安说明休学原因,直到下午三点才搞定休学手续。
在超市买了水果蔬菜,惦记着过年时从许宓家顺的猪肉,秦安炒了一大碗臊子,等许宓下班回家擀面。
“我在你家楼下”。
秦安看看莫名其妙的短信,下楼察看。
赵佚靠车门上冲她招手:“你家族长打算自驾去佐盖多玛”。
马上就黄金周了,秦琖有病才会自驾:“你怎么知道秦琖要去佐盖多玛”?
“我入侵了他的电脑”。赵佚说得理直气壮:“何况蚣蝮所在之处必有神器”。
晕死,蚣蝮只是传说中的怪兽。秦琖脑残,急得她脑抽。脑补俩人手持宝剑大战怪兽,简直就是一对二丫咸蛋超人。
秦安的内心,莫名排斥佐盖多玛,草原太过广阔,令她不敢仰视高耸的雪山,那是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敬畏。
“秦安”。许宓笑嘻嘻看着俩人:“干嘛站楼下”。
“我高中同学许宓,朋友赵佚”。
许宓笑着打量赵佚,新款丰田普拉多配单眼皮帅锅,符合秦安审美要求。
“两位请上楼细谈”。许宓做了个邀请手势,凑近秦安耳朵:“我今晚就回家,你们尽管畅享二人世界”。
“我去,崇高的人民教师变这么猥琐,你妈知道么”?秦安一脸嫌弃:“回家擀面条去”。
“那地方也不是不能去,但陷阱很多,又容易迷路,你得把地图记心里”。赵佚皱了下眉,在秦安的书桌上摆开笔记本。这丫的笔记本估计是从西周墓里挖出来的,满眼的金文。好歹秦安认识些籀书,对金文也有涉足。
“大哥,您就不能画张让我看得懂的地图”?秦安郁闷啊,一考古学硕士在读,一幅地图只认得四个字。
“先把字认全了,否则去也是白搭”。赵佚的口气难得严厉了起来。
许宓泡了两杯六安瓜片送进书房,赵佚回头看看她,心情极为不爽地斥道:“不会泡茶就别浪费茶叶”。
许宓咧咧嘴,心道:“姐一时性子急,不过就是用滚水泡个茶还被人嫌弃”。
重泡了两杯茶端进书房,赵佚和秦安四只眼紧盯着电脑屏,嘀咕的话一句都听不明白。秦安不时拿笔写写画画,赵佚频频皱眉,耐心似乎都被她磨光了。
一把抽出秦安手里的笔直接摔墙上:“卧草,你五、六年时间就学了这点破玩意”?赵佚抱头哀叹:“我真是太高估你了”。
许宓正端着两碗臊子面进来,被赵佚吓了一跳,转身就往外逃。
赵佚看着许宓手里的面两眼放光,霎时和颜悦色起来:“吃完面,一会儿我们接着来”。说话间人已坐到餐桌前。
秦安一气喝干六安凉茶,那些著名学者能把后母戊读作司母戊,自己不过小巫见大巫。
心情大好,臊子面的味道更好。秦安早饿了,大快朵颐之余,冲许宓竖竖拇指。
许宓见他俩对着电脑屏越聊越精神,只好自觉充当丫鬟,续茶点烟,宵夜面食样样齐备。
赵佚很赏识许宓的手艺,连带对秦安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书房里烟雾弥漫,秦安向来讨厌烟草,头晕脑胀之际,二手烟似乎很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就算记性好,要将九张地图在脑海里按山脉走向拼接起来,秦安仍是一脑袋浆糊。
赵佚也知道过于为难秦安了,可她记不住这些地图,万一出岔子,很可能小命不保。
五点,俩人吃了许宓做的油泼面后精神亢奋地又奋战一小时。
“我得走了”。赵佚收起笔记本,将秦安涂涂画画的纸塞进碎纸机,怜悯地看看她:“我建议你说服秦琖取消此行”。
连秦琖的影子都没瞧见,这丫就言辞凿凿说得跟先知似的。
“秦安,我赶早班长途车,先走了”。许宓拎着行李出门。
“赵佚刚好要走,我送你去汽车站”。
“不用,三分钟前秦琖打电话说找你有事,好像挺着急的”。
“秦安,你同学是甘肃庆城县高楼乡的”?赵佚看了眼许宓拎行李的麻布包。
“丫的,还真遇上先知了”。秦安心里直哆嗦,突然感觉自己距离天堂很近。
“我要去的地恰好经过庆城县”。赵佚接过许宓的行李,按电梯下楼。
许宓看看秦安又看看赵佚,还是先下楼再说。
赵佚将行李放后备箱,很绅士地替她拉开后车门。
“如果方便,麻烦赵先生送我去汽车北站”。一句忒简单的话,许宓说得磕磕巴巴。
“我跟秦安啥关系没有,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赵佚无所谓笑笑。
许宓瞪大了眼,既然不是朋友,昨一晚对秦安又打又骂的,我去,你俩正常么?
“我只是被那傻丫气得失常了”。
赵佚驾车驶上高速,从后视镜看到许宓很局促,决定缓和一下气氛:“许村边有座寿王山,长的石榴特甜”。
许宓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是听太婆说起过:“那个……山已经被劳动人民铲平了”。猴年马月的时候,马莲河发大水,大河涨水小河满,于是杨家河湾就被淹了,几十户人家搬去了地势较高的寿王山。各家挖土烧砖盖房子,寿王山就渐渐平了。那时候,许宓的妈还没出生。
赵佚喝了口水呛得连咳几声,被秦安气得脑抽了,竟翻出本老黄历跟个小姑娘瞎掰,连忙岔开话题:“你一甘肃的女孩子,做的陕西面食很地道”。
“我太婆和奶奶是陕西人,爷爷是甘肃人”。许宓放松了些:“包里一大半是给奶奶带的东西,她喜欢陇西秦椒、洛南核桃、潼关酱笋、陕北小芸豆,累死我了”。
“老人家挑的尽是好东西”。赵佚呵呵了,难怪人家里做的臊子面特香。
“奶奶说,太婆做姑娘的时候在陕西的大户人家做厨娘,只做臊子面和油泼面”。一说起奶奶和吃,许宓打开了话匣子,邀请赵佚去家里吃午饭。
赵佚也是个吃货,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了。
四个多小时,到许宓家门口。三进砖瓦房,普通得有些简陋。
许宓下车开后备箱提行李,奶奶拿一高粱扫帚狠狠抽她腿上,疼得她连忙跳开。
“奶奶……”
“没出息的丫头,进城没几年就傍上有钱人回来招摇,你这是在丢你爹的脸”。
“您误会了,我是秦安的朋友,顺路送许宓回家”。赵佚忙下车解释。
许宓背上又挨了一扫帚,丫的赵佚,会说人话不?刚才还说和秦安不熟,这会儿就改口了?
“你够出息,连秦丫头的朋友都抢。丫头娘,把藤条拿出来”。奶奶果然大怒。
“我……”赵佚语塞,害得许宓被抽了好几下,只得伸手抓住藤条:“您真误会了,我哥……是秦安的朋友,让我给秦安送点东西,正好许宓打算回家,我又顺路,所以才捎带上她”。
作为补偿,赵佚吃到了生平最佳风味臊子面,反正挨揍的又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