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过往 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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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琰女
如若你能听见
那是世上最纯真的呐喊
如若你听不见
那是世上最烦人的噪音
因为心灵与心灵间
隔阂一直都在
锦走后,房间便又空落起来。深夜里,自己的呼吸声那么清晰。寂寞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散,在空旷的房间回荡。
我开始无法入睡,在床上蜷缩着身体,自己拥抱自己。枕边的MP3一遍一遍放着《天空之城》,不断重复听,直到耳朵被耳机塞得疼痛,直到听到疼痛的伤口麻木无知觉。习惯每次在MP3里只存一首歌,循环往复地听,直至听不出韵律,感官麻木。一直以为,重复揭一个伤疤,或捅一个伤口,便会在疼痛中麻木,麻木到再也不怕疼了。
锦的银色发丝,用蓝色丝线细细缠绕。那些记忆汇成山,聚成海,将我覆盖……
琰女
岁月流逝成记忆的海,只是这海已不纯粹,有些真实被抽离。一些是因为有些历史不适合用笔纪录,太真实,便会过于疼痛。
那些传说,是传说。而有些真实的记忆,却被假意忘记。
只有记忆绳生长在这片土地,蓄满往事。一年一年,一代一代,生在尘世,孤立又执拗。
记忆绳化作一株不起眼的草,锯齿叶薄到几近透明,密布细小的白色茎脉,绿叶背面与花茎覆满白色绒毛。花微小多瓣,浅黄色。这花开了一世复一世,却不招人青睐。到底是这花太小太不出众,还是未等来有缘的人?抑或这记忆遗忘本比传承好?抑或是自古以来,人们便受这束缚,总认为传承无比重要。
那漂亮的女子,微卷的长发挽成别致的髻,山风拂过,素色衣服紧裹姣好的身躯。她的脸洋溢着醉人的微笑,轻轻哼着山歌儿,在山坡上采着野花。
那一朵浅黄色的花,微小多瓣,静静散发着独特的光芒,素净,清雅。像一首清丽的小诗,让人安逸。
她俯下身,伸出白皙的手指,将它摘在温热的手心。如此美好的一朵花,又怎忍得忽略?抑或是待嫁的女子,总认为这世界一片幸福,每一朵花都是美丽的,独特的。
三个月后,她将嫁作她人妇,在这复乐城里,便会编织各色花环,挂在每一所房舍的门楣。新娘的无名指上缠绕一朵花,被羞涩的新郎轻轻拉进铺满各色花瓣的洞房。乡亲们便在宽敞的坝子里,摆上宴席,燃起篝火,唱歌跳舞。那明亮的歌声将门楣的花环都震落……
可是这三个月又是那么长,足够摧毁一切美好。
她似乎是怀孕了,宽松的对襟衣裳已掩不住肚子的凸,即便她遮遮掩掩,谣言却如漫天雪花般,铺天盖地。
他们说,琰女勾搭上汉子,怀孕了。
他们说,这狐狸精,还挺骚的。
他们说,她这样的人还嫁得出去?
她闪着美丽的眼睛,惊慌失措,迷茫不堪。父亲早逝的琰女,一直与母亲相依相存,从不与外人交道,就连那未来的夫君,也不过是几面只缘。琰女抚摸着日渐增大的肚子,不知如何是好。城里的人说,那是怪胎,一天一个样。
男方退婚了,再也不会有鲜花铺就的婚礼。母亲奚落她咒骂她。她只是抚着肚子,一言不发,眼神荒芜。
她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了?怎么会怀孕?如若不是怀孕,为何肚子日益增大?如若是怀孕,为何不到三个月,肚子便胀大到如此地步?琰女没有流泪,只是喃喃自语:“世态炎凉,世态炎凉……”
城里,已经花开成海,一片暖色。却无人采摘编成绚烂的花环,无人送上祝福,无人送来贺礼。即便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土地,人性也并非至善。女人们,掩嘴偷笑,在她身后指指点点,那恶毒的指头仿佛要将她戳得千疮百孔,碎成千段万段。男人们亦笑,笑容猥陋,手指夹着旱烟,满是胡茬的嘴吐出浓密的呛人的烟雾。他们面容猥琐,如狼似鬼,让她的胃脆弱,酸味翻涌。恶心的感觉。
一次一次,琰女紧握拳头,捶打腹部,唇被生生咬出血,血色蔓延使她的唇娇艳无比。而母亲却只是立在一旁,怀揣着手,斜眼冷笑,扔一句:“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她不解释,她明白解释是多余的,懂自己的人不需要它,不懂自己的人更不需要它。
琰女先是失望,最后也开始明白,这个世界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重视所谓的清白。可在这世俗人的眼里,到底何谓清白?
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她亦抛弃这个假意的世界。琰女本无错,又何必请求他人原谅,又何必按他人意愿生存?
她依旧喃喃:“世态炎凉,凉得不堪……”
城里又开始传开复乐公主的故事,凉公主,凉城主。他们也将琰女编进了故事里,只不过他们称她“凉骚人”。那些女人曾为这个名字兴奋了好一阵子,她们认为这个名字很文艺。
复乐城又成了一座凉城,城里满四嗤笑,鄙视与冷漠。城里没有哭泣,甚至有很多的刺耳的笑声,可是依旧冷。城里的冷化作坚硬的针,一根一根刺在琰女的身体。
太纯真的人,也许不适合立与尘世。庸俗肤浅的人,抑或更容易快乐。比如说这城里的一些人们,取笑也是一种笑,一种简单的快乐。
那日,红日刚刚升到山顶,散着红彤彤的光,一缕一缕的光线,如丝线如绸缎。林间,有微微的露,沾在树木花草。那些紫色的花正开得欢,铺天盖地。花瓣细长,密密麻麻围住鹅黄色的花`蕊。这花朝开暮合,倒也有一种神秘的美,此类紫色花儿叫做朝暮花。琰女本是想在无名指绕上这色小花,被新郎牵进幸福的殿堂,紫色的光晕闪在指间,迷乱幸福的眼。
可是如今,幸福真成了绚烂的光晕,她触摸不到,连瞻望的资格也被剥夺。琰女的长襟上衣在晨风里摇曳,宽松的裤管被晨露染湿,青布裤子上的针织花纹已褪去光泽。
琰女从怀里掏出捂得温热的剪刀,她轻轻地笑,笑容温婉,笑声轻浅。她拂开衣襟,剪刀尖锐的锋刺进凸出的腹部,锋利的刃在肚皮上游走,鲜血汩汩,瞬间印红琰女的眼。她倒是要花开肚子,瞧瞧是怎样的怪物毁了她的幸福。
她紧抿苍白的唇,面部抽搐。鲜艳的血染红了麻质上衣,染湿了蓝布裤子。绾在脑后的髻,松松垮垮,几缕发丝垂下来,扫在血海。
母亲来了,突兀的眼闪着惊恐,她双手捂在胸口,歇斯底里地尖叫,满脸纵横的皱纹扭曲。
琰女抬起头,惨淡地笑,发丝在胸前摇摆,滴着浓稠的血。她抬起血淋淋的手,手中托着同样鲜血淋漓的婴儿。
琰女已经明白,并不是什么怪物毁了她的幸福,是人性啊,生来薄凉。
她拾起剪刀,剪断脐带。琰女缓缓叹出一口气,“呼——咙——”她合上眼,手中的婴儿不哭不闹。
母亲从琰女怀里抱过婴儿,不敢去看琰女血肉模糊的刀口。即便曾经有多大的怨恨,也在瞬间崩塌。母亲抚着心痛,恐惧,用衣襟擦拭婴儿身上的鲜血。
她给自己的孙女儿取名为珑女。只因琰女死时,口中发出的那声如释重负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