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拒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62  更新时间:08-04-28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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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十八年正月,清军向岳州发起猛攻,水陆围困,断其粮道,迫使吴军弃城逃走。岳州一破,常德、长沙、衡州等相继而下。在清军的猛攻下,吴军全线崩溃,平定三藩之乱取得阶段性胜利,康熙帝御午门宣捷。
    然他并未因这初步性的胜利而松懈丝毫,反而更加勤勉政务。每日批阅奏折到深夜。孝庄担心他的身体,总是三天两头把我叫去问话,无非是万岁爷每餐进食状况,睡眠可好等生活细节。我宽慰几句,她仍是不放心,一再嘱咐:“不要把差事分得那样清,凡是涉及到皇上衣食住行的问题你都要留个心。”
    “老祖宗放心,奴婢记下了。”
    孝庄点点头:“你且去吧,得了空记得回慈宁宫陪哀家说说话。”
    我向孝庄行了礼,又看了苏麻喇姑一眼才转身离开。
    刚走出慈宁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惠嫔。
    “奴婢给惠主子请安。”
    她笑着将我扶起:“早盼着你去我那里聊聊,偏逢上你们差事交卸,所以就拖了下来,上次胤褆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主子言重了,奴婢不曾做过什么,是万岁爷心疼大阿哥。”
    听我提及皇上,她极渴盼地盯着我:“皇上身体可好?政务还是那样繁多?”
    “是,万岁爷每日批阅奏章到深夜,不过身体尚好,只是有些疲倦。”
    身体疲倦,所以无法宠幸六宫。
    惠嫔会意地颔首:“皇上日理万机……”又冲我苍白一笑,“你有闲了一定要去我那里坐坐。”
    我表面应下了,心里却知万万去不得。
    当初我只是慈宁宫的养花宫女,去一下或许无妨,但现在我是御前的人,与哪一宫走得近了都会惹来非议,况康熙也一向厌恶此道。我总不能因为她们得罪了我的老板。然而惠嫔那黯然的神色还是令我动摇了。曾经我也这样失落过。每个夜晚坐在饭桌前等待深爱的人回来。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阳台跑了一趟又一趟,当最后一盏街灯灭掉时,整个小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我还在不甘地等待着那个人。
    晚上康熙并没有忙碌很久,他放下笔,眼眸含笑。想来是战况不错。我上前,准备将微凉的茶水换下时他一把捉住我的腕:“锦容,难得今晚空闲,陪朕来两局。”说罢命人取了棋盘来。
    我窘迫地垂下头:“奴婢不会围棋……”声若蚊蝇,但他还是听到了。笑着看我:“那你会什么棋,朕陪你下。”
    “奴婢只会……五子棋……”
    “五子棋?”康熙略感意外,但很快便来了兴趣,让我示范给他看。只一遍他便领略了精髓,让我这有近二十年棋龄的老手败得一塌糊涂。
    他畅怀大笑,我将棋子一撂,反驳:“万岁爷下的好,说明奴婢这个师傅教得好。”
    “好!好!”他说着便伸臂将我拢入怀中,我一惊,恰李德全捧着托盘进来,我便趁机挣开闪到一旁去,胸腔里的小鼓越打越急。
    他看了我一眼,手指在托盘里的绿头牌上缓缓抚过,终于低声道:“叫去。”
    我一听叫去,情急下脱口道:“皇上,奴婢今儿在慈宁宫遇到惠嫔娘娘,她……”不等我说完,他便翻了惠嫔的牌子,对李德全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下去。
    我跟在李德全身后,退至门槛时他突然开口道:“锦容留下。”
    他慢慢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还没有人像你这样将朕一把推开过。”语调虽平,却令人不寒而栗。我忙行了大礼:“后宫主子都在等着万岁爷,奴婢只是一名宫女,不敢高攀。”
    他冷笑两声:“不敢高攀!好一个不敢高攀!”
    我盯着他欲伸来的手,惶恐不安。终于还是要来了。终于还是躲不过。我承认我内心里其实是喜欢他的,尤其这些天相处下来。可是,再喜欢,我也无法接受这样的重合。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的老婆,我难道真要淌进去和她们一起拈酸吃醋吗?
    就在我准备后退时,他收回了即将触及我皮肤的手。淡然一笑:“朕乏了,你下去吧,换明蓝当值。”
    那天晚上明蓝彻夜未归。
    我假装不知,但是几天后她自己却主动对我说:“那晚万岁爷并没有召幸惠嫔。他心情不好,所以让我陪着下棋。”
    “给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做奴才的难道能过问主子们的事?”
    明蓝在我身畔坐下,将我的手拉到她的膝上:“你和我还要藏着掖着吗,我难道看不出你对万岁爷的心思?我在御前伺候也有些年了,姑姑放出去后,这茶水上便只我一个还算得力的,所以万岁爷待我很好,但那好,只是主子体恤奴才的好。可是你不一样。他待你,真格与待我们不同。宫女怎么了,宫女被召幸后……”她放低声音在我耳边嘀咕,“敏清小主不也是和咱们一样的么,现在好了,她是贵人,又生了皇子,往后的路定会越走越宽。前儿万岁爷也给了你那样的机会,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见我没反应,她佯装恼怒地点点我的额:“还指望着能沾恩带露,现在好了,你全不稀罕,我还在这里唠唠叨叨。”
    说着站起来要走,我忙抓住她的衣襟:“明蓝,你对我好,我心里知道。我不是那没心肝的人。只是,这件事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要再劝我了。”
    “自己的打算?”明蓝是真的气了,“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越活越糊涂了!我们本就是皇上的女人,看上了,是咱们的福分,看不上,等够了年龄放出去才能另做打算。否则,就没有资格说自己这两个字。”
    明蓝的话直白看来,就是说我不知好歹。当然,我也知道自己是有些不知好歹,在这个年代。
    可我毕竟不是这里的人,所以我没办法做到她们那样欣然接受。
    难道因为他是皇上,就可以随便一个地点,随便一个时间,将我的身体要去?没有征求,没有询问,甚至没有预兆。
    我知道他心里肯定认为他要我是看的起我,所以我应该窃喜,应该逢迎。可我就是这样不知好歹地甩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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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去四执库为皇帝取夹衣时遇到个眉清目秀的宫女,一个劲儿地瞅着我。我并没在意,礼貌性地点头擦肩而过时她却不甘地脱口喊道:“锦容!”
    我停下脚步,心知不妙,这女子定是卫锦容的旧识。
    “真的不记得我了?”她疾步走来,抓住我的双臂,“你阿玛说你生了场病后以前的人和事都记不得了,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她看着我,轻轻叹气:“好端端的出了这样的事……算了,记不得我们不要紧,可是连你阿玛和兄弟,你也不记得了?”
    阿玛?
    我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呢。濯言虽然了解我在宫内当差的日子,但家里的情况她未必知道,而我也粗心地从没想过要去向别人打听。
    “我阿玛他,身体还好吗?”我小心地问。
    “还不是老样子,好在冬天总算熬过去了。我上次见你阿玛,走路都有些跛了。”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我阿玛……是谁?”
    她瞪着我,眼珠浑圆:“真是……啊……你说好好的……哎……”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索性一把拉起我就朝旁处拐去。
    我不敢多问,只好一路由她拉着,来到一处院子里。
    “喏,你阿玛现在应该在里面记档,去看看吧。他念叨过你好多次。”
    我慢慢走到门口停下来,手无意意识地扶上门框,看着正在库里忙活的男子,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迅速滋生蔓延。是卫锦容自己留下的情感吗?为何我看着那人委顿的背影会这样心痛?
    随着一声阿玛的喊出眼泪已如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不敢相信地转身,看到立在门边哭得一塌糊涂的我,拖着微跛的腿向我走来。
    “容儿。”他唤。
    “阿玛!”我哭着撞入他的怀中,闻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眼泪无法停止。
    我这是怎么了?卫锦容,如果你的情感和意识尚在,为何又拽我到你身体里受这样的折磨?如果你已不在,为什么不彻彻底底地消失,为何留下残存的情感让我彷徨心痛?
    他用粗糙的手掌替我擦去眼泪:“傻孩子,哭什么!你的病好些了?是不是冰芙带你来的?前儿我还向她念叨你。”
    冰芙。原来她叫冰芙。我扭脸朝外看时,她已不见人影,大门口的矮枝上系着一方手帕。
    我走出去,刚把手帕摘下准备细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叱喝:“阿布鼐,大白日的也要偷懒?不要以为你姑娘到了御前就能攀上高枝变凤凰,告诉你,那雀就是雀,飞得再高它也是雀!”
    “这位公公。”我急步走上前。他训斥时没注意到有旁人,看到冷不丁蹿到他面前我先是愣一下,旋即便换了一副谄媚的脸孔:“呦,这不是锦容姑娘吗?”
    我拿出些碎银塞进他手中:“劳烦公公,我与阿玛说会话,很快就好。”
    他握紧银子,双眼笑着眯成一条缝:“姑娘说的哪里话。你们父女许久不见,应该叙,应该叙。”走出两步,突然又回头,“以后还望姑娘多担待些,你是万岁爷面前的红人……”
    “公公放心,但凡锦容能帮上的,定不会推辞。只是我阿玛要拜托公公照顾了。”
    “姑娘放心。放心。”
    待他离开后我才转过身来拉住阿布鼐的手,微微颤抖。
    阿布鼐。阿布鼐。我原是穿进了良妃的身体里。
    良妃卫氏,内管领阿布鼐女,本辛者库罪籍入待宫中,康熙二十年生皇八子胤禩。
    那时看清宫戏,因怜惜八阿哥而特意留心了一下他的历史,不曾想竟成了我的如今。
    “容儿。”他看着脸色惨白的我,关切地问,“不舒服?”
    “阿玛,女儿很好。”我用指腹试图抚平他额上的沟壑,然而太深了,成年累月的劳苦堆积成的印记岂是我轻轻一抚便可消去的。
    他仿佛感知到我内心的抱怨,意味犹长地拍拍我的肩:“如今你在御前,行事多加小心。我们是罪臣之后,能留待宫中苟活赎罪已是天恩,容儿,切不要让阿玛担心。本分做差,不要想那不切实际的东西。”
    我认真地点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前我尚且不愿众妻共侍一夫,现在知道了,我便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心。
    “(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
    康熙,原来不管怎样宠幸,我在你心中都是低贱的罪臣之后。既然这样,那就让我们继续平行下去吧,你是皇帝,我是奴仆。
    就这样吧。我自嘲,还好我只是喜欢你。
    只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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