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十二】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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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踏上官道,在山半腰上的一家客栈投宿。
简单用过晚膳后,他们各自进去房间里。连夜的赶路十分消耗体力,一向警惕的云菎确认客栈安全后,合衣入睡。至于叶寻微早已睡死过去,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似乎打雷下雨也吵不醒他似的。
外面无声无息。
烛光微醺,两行泪。
一道人影出现在他的床榻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扼住了他的脖子,睡梦中的叶寻微因为出不了气,挣扎着清醒过来,一看,居然是夭欢欢。
他无意识抓住那只扣在命门处的手,艰难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白天的事,别以为我没看见。”
温声软语,煞是好听,但语气里充满了威胁和警告。
说话这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夭欢欢。
她对他说道;“东西就当保管在放你这儿,你一定要保管好,如果东西丢失了,你也就没命了。”说完,她松开了手。
叶寻微倒进床里,咳喘得厉害。等他缓过来后,再一看,人已经不在了。门内的木栓仍在那儿,窗户也完好无损,不像被人打开过。
似乎刚才夭欢欢的出现仿佛只是他做的一场梦似的。但颈间遗留的灼痛感,告诉他方才她真的来过,她说的话也不是儿戏。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陡然吓了他一大跳。
他哑着嗓子问道:“谁啊?”
“是我。”
是云菎的声音。
“我听见你这边有动静,所以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叶寻微想想,回道:“没什么,就是受了凉,有点咳嗽而已。”
云菎似乎并未起疑,走前还嘱咐他:“夜里容易着凉,自己多注意,如果有事就大叫,我听见了会就马上过来。”
“知道了。”
门外脚步声走远后,叶寻微才吐出憋闷已久的气息。他喝了杯凉茶压压惊,然后坐在床边,取出藏在被子下面的千珑。他烦心的事颇多,一件接着一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夭欢欢威胁他时,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隐隐有些期待对方会真下狠手,也许这样就解脱了。紧接而来的劫后余生,使他觉得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真好,让他明白自己竟如此贪恋生命。
路上,他们见到许多流民。
前段时间,国家动乱,敌军攻入国土,有几处地方沦陷了,这些流民多半都是从那些地方逃难来的。
他们走官道,想入城,根本不可能。京城守备森严,为防备有敌军混进都城,城门绝不会向流民们敞开。
他们随着流民一同走了一阵,才发现这些人似乎有落脚之地,他们都朝一个地方而去。
往前走,行了不知有多久,忽见一间茅草屋。
眼见临近薄暮。叶寻微两人决定在茅草屋借宿一晚。
他们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喧哗声。
“虎头、虎头……”
“铜锤、铜锤……”
一群人围在屋前空地上,中间有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专注地看着地面,周围人都十分兴奋地喊着,甚至有人撸起袖子,扯着嗓子吼起来。
从他们的衣饰中不难看出,有农夫有书生,有壮汉还有其他的。大概因为逃难的缘故,衣服都显得陈旧,甚至有些地方应该是在哪儿划着了,豁了几道口子。发丝凌乱,容颜也有些脏污,但是他们却面色红润,异常兴奋。
而女人和孩子们都在屋里,架着一口脏兮兮的大铁锅在火堆上熬粥。火堆里似乎还烤着什么东西,有香味传出,旁边还散落着一堆鸡毛。
还以为他们应该是愁云惨雾,过得凄凄惨惨,没想到竟是这幅光景。
云菎听见他们口中喊的内容,大致猜到他们在做什么了。
叶寻微以前做生意,也出入过赌场,只是自己坚持本心,没有下过海,一般都是在旁观战。
俩人无言地来到茅草屋前,在人群后面关注着。大家的目光全聚集在中央,无人察觉他们到来。
地上摆着一副普通木头做的牌九。
正面扣在地上,待他们翻开后,上面的点数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我赢了!”左边的小子激动地跳起来。
输的人心有不甘,垂头丧气地探出手,从大腿边上放着的麻布袋子里取出一个红薯递给他。
叶寻微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在赌粮食啊,从那人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很缺食物。若是在京城用这么个东西做赌注,只会让人笑掉大牙,可在这里便是比金子还重要。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用赌博来赢取,着实有些令人唏嘘。
“损失的土地若是不能收复,只怕百姓们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过。”叶寻微感叹道。
云菎对他说:“皇上说过,他会在两年之内收回所以遗失的土地,收复之日便是他称霸天下之时。”
称霸天下?!
这句话令叶寻微心里掀起万丈波澜,他万万没想到治理无能的魏安慊竟然有如此壮志,可是想做天下的主人谈何容易。
自己的小家还没管好,怎么能去管理更大的家?
魏安慊未免过于自视甚高了。
看来他四处招揽人才并未只为了天宸,或许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鸿志。
忽然一阵木牌坠地的声音,惊得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之前正在下赌注的俩人为了输赢打了起来。
输的人较为年长,他正怒发冲冠地瞪着对面那小子,让他把食物全部还给他,而那小子嘴里不断嚷嚷,骂他不讲信用。
俩人一言不合,便要打架。
有几个不长眼的人,只顾拉开小子,却不顾及另一方。
年长的见小子双手被束缚后,心里暗暗得意,上去一拳狠狠揍在他脸上,脸颊顿时肿得老高,眼角都淤青了,还趁机从他的口袋里拿回自己之前输掉的食物。
小子心里不服,却敢怒不敢言,因为有几个地痞在场,他们都帮着年长的那位。忍了忍,和这么个输不起的人开赌局,结果啥也没得到还挨了打,也只能当做是自己倒霉了。
其他人不想倒霉,早已离得远远的了。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拾起地上的麻袋,转身朝屋里走去。
前院空地的人都拖拖拉拉地进了屋。
待叶寻微和云菎踏进那间屋子后,气氛明显不对劲。
之前那几个揍人的家伙满是敌意地望着他们,似乎是不欢迎他们到来。叶寻微心里一紧,正想打退堂鼓离开这里时,云菎直接将佩刀放在桌上,一声沉闷后,没人再露出不友善的目光了。
叶寻微不想和他们起冲突,于是解释道:“我们只是路过,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明天我们就走。”
那个为首的老大将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之后,又有些顾忌云菎,想想才道:“可以,但是你们明天必须离开。”
“多谢这位大哥。”见他答应了,叶寻微露出笑容,诚心道声谢。
屋子不大,进来一看,里面大概住了有二十来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叶寻微选了墙角的位置,一是为了示弱,二是为了尽量远离他们,以免令他们因为自己闯入他们的地盘而心生不安。
云菎谨慎取下包袱,放在自己背后。
叶寻微闲来无事,东张西望一阵。忽然发现近处一个小孩正傻兮兮地望着自己,叶寻微见他如此可怜的模样,心里一软,温声细语哄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笃儿。”小孩子软糯糯的声音,十分好听。
笃儿的娘亲就在身边,见孩子和陌生人说话,她立刻戒备起来,把笃儿一把拉进怀抱,生怕叶寻微会伤害孩子。
她反应激烈,吓了叶寻微一跳。
对面的男人瞧见这一幕,对他们解释道:“这妹子的丈夫被人杀了,受了很大的打击,对所有不熟的人都是这样子,你别见怪。”
这男人说话斯文,语气里满是友善。
听他说完,叶寻微出了对他们的同情,哪还有什么怪罪之说。
倒是云菎一副铁石心肠,贴着他耳朵,提醒道:“别做多余的事。”
没人说话,都坐在脏乱不堪的地上发呆,不知在想什么。除了锅里传出沸腾的声音,再无其他,连外面的虫鸣声都没有。
不一会儿,这些人都跑到大铁锅处,手里拿着木头做的碗,往碗里盛稀粥。
一位老人端了两碗过来,递给他们。
叶寻微连忙摆手,说道;“不用,我们有……”话到这里,中道而止,没了下文。
他瞪着云菎,不懂他刚才为什么用手肘顶他的腰,暗示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谢谢老人家。”云菎安然若素地道了谢,然后接过粥,把碗放在嘴边,仰头,咕嘟咕嘟喝下了肚。
叶寻微也只好接过碗,但没有喝粥。碗里的粥太稀了,几乎全是水,没见到米粒。
那位老人家又问道;“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是……”叶寻微正欲回答,又被云菎半路截胡,“从榕城来,战乱中寻找走散的亲人。”
叶寻微明白云菎的防备并非多余,他们与这些人仅仅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没必要相互知根知底。于是他闭上嘴不说了。
老人家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心里明堂得很,他哪看不出他俩之间的暗示。见叶寻微盯着架子上的烤鸡直流口水,乐呵呵一笑对他道:“不好意思,这鸡不能给你们吃。”
闻言,叶寻微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他觉得是自己太冒失了,竟然直接将自己的欲望透露出去。他对老人家道:“是我唐突,让您见笑了。”
老人家摆摆手,说道;“不只是你们没得吃,就连老人、孩子和女人都不能吃。”
“咦?”叶寻微有些不理解他说的。
将老人、孩子和女人排除掉,不就只有男人才能吃,这是为何?
不等他问出来,老人家自然从他表情里看出他想什么,于是为他解答道:“男人要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啊!”
“干活?”
莫非是说捡柴、捕食?可这些活儿,女人不也能做吗?而且从见着他们到现在,除了赌钱,也没见他们做什么活啊。
叶寻微此时转不过弯来,正想问老人家,又被云菎一把按住。
他一脸莫名,问云菎道:“你拉着我干什么?”
云菎对他摇摇头,见他还没开窍,只好无奈向他耳语道;“落草为寇。”
这四字一出,叶寻微才恍然大悟,嗯呐了半天,最终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