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十九】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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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
诵经声从不远处传来。
叶寻微闻声望去,楼宇之上,一男子披着素白袈裟,立在柱子旁捻转手中一串佛珠,默默诵经。
佛说:苍生皆苦。人活于世,谁无苦楚?生死病痛,爱恨情仇,多得是在红尘中翻滚挣扎的人。可佛呢?永远只会在高处俯视众生,何曾真的下到凡间体会这种苦楚?
对面,叶寻微讥笑一声,随即转身欲走。
楼上那名带发修行的男子,声音清雅温和道:“公子,你为何苦?”
叶寻微瞧他望向自己,冷笑,对他高声道:“我为渡不了自己而苦。”
谁知那男子竟笑道:“很巧,我也为渡不了自己所苦。”
叶寻微闻言,上扬的嘴角渐渐平复下来,沉默不语,自下而上打量着他。他还以为对方会高谈论阔,宣扬自己精湛高深的佛法,却不曾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种话。苦心修行却未能求一解脱,一种讽刺不是吗?
男子手不合十,不带慈悲的笑容,盈盈立在那里,衣间似有白云浮动。玉绦青丝,风中起舞,朦胧了那温和至极却不失锐利的轮廓。
此人名唤瑢灼,是个身处俗世、带发修行的和尚。
他自小父母早亡,尚且年幼便四处流浪,他辗转在寺庙中长大,极具佛性,落发出家前的一次外出游历,让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日照当空,叶寻微抬眼望着那道金轮,视野渐渐模糊起来,突然眼前一黑,倒地,不省人事。
几日后。
丞相府传出盛丞相外出遇刺的事。
这事惊动了整个京城,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连魏安慊都坐不住,跑出来想一探究竟。
这魏安慊是谁呢?
不是别人,正是天宸国的戊宣皇帝。
魏安慊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尤其是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笑时,显得狂野不羁,风流倜傥。冷漠时,眼中散发的精光,不自觉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早朝的奏折,还没批阅一半。
就有人特意赶早来他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大堆。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宫来看看。
长闲居。
上一任居士曾为自己的弟子批命:途弥灼灼,才可方生,浮梦一场,应断魂消。
瑢灼闲来无事,手执扫帚打扫园中落叶。
才打扫好了一块地,魏安慊就来了。
瑢灼是世外人,见他自然不须行礼,但若是其他和尚,见了一国皇帝还得以礼相待。换做瑢灼,别说一杯无味的白水,便是一句话都十分吝啬。
“你每次见着我怎么都是这副样子?”魏安慊不满道。
瑢灼把手里的扫帚搁在枯木边上,而后回过身,问他道:“您怎么出宫了?”
他这么一问呀,倒让魏安慊不禁笑起,反问道:“盛昊天那老匹夫府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我能不出来看看吗?”
瑢灼望着他,不经意间说了一句:“您不应该这么失望吗?”
魏安慊闻言,敛住笑意,不解道:“为何这么说?”
“因为丞相还活着。”
一语言中魏安慊的心事,魏安慊的确畏惧盛昊天的势力,但若言及他的生死祸福,倒不竟如此。左右瑢灼不是他的知己,也难怪会弗猜他的心思。
魏安慊思及此,环顾着周围园中的景色,唇边渐展开笑容,他坦然道:“我没想让他死,至少现在不会。”
瑢灼眼眸微闪。
且听魏安慊又道:“天宸国眼下还需要盛昊天来守护。”
这话说得很轻,也很无奈,因为这便是魏安慊的心病。即使自己是皇帝,但却不能掌权,还得依仗着他人的实力,着实太过憋屈。每日每夜,他睡在龙床上都在痛定思痛,不断想着如何壮大自己的力量,可惜目前看来别无他法。
若是盛昊天是个忠臣倒还好,但他偏偏不是。此人野心极大,根本不愿位居人下。
魏安慊虽坐着龙椅,却是坐在风口浪尖的龙椅上,可若是他稍有闪失,恐怕这天下就不再是他魏家的天下了。
他负手朝屋内走去,想歇歇脚,刚来到门口,便听见身后说道:
“若是有人能取代盛昊天呢?”
魏安慊回首,凝神注视着瑢灼,好一会儿才问道:“谁?薛柞?”他提起这名字时,刀削斧砍似的脸庞呈现出一片阴郁之色。
“不是。”
魏安慊见瑢灼神色无异,脸色稍稍缓和,“那是谁?”
瑢灼气定神闲道:“您这次出宫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您只是想确定一下盛昊天是死是活吗?”
这话把他弄怔住了。
他低眉略微思索,两指在下巴来回摩挲,转念,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人真有能耐?我倒觉得只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而已。”
“到底是有勇有谋,还是有勇无谋,都要亲自证实才能下定论。”瑢灼道。
魏安慊心中念头蠢蠢欲动起来,也不再歇脚,直接朝大门走去。“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乱葬岗。
沙土掩埋了半截尸体。
瑢灼蹲在旁边,手搭上他的脉搏。斯须。他弥生叹息道:“已经来不及了。”
这人已经停止呼吸了。
“盛昊天下手可真狠。”魏安慊抬起那只不成形的手,左右看了一下,啧嘴叹道。“十根指骨尽数折断。”视线移至下半身,“髌骨也被活生生打断了。”
“即使还活着,也不过一个废人。”
魏安慊看了一眼瑢灼,问道:“这人与盛昊天有什么仇?明明不会武功,还要冒险行刺。”
“不知道。”
他淡淡吐出三个字,让魏安慊生生把后面的话全部憋回肚里。
许久,魏安慊又道:“可惜了,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走吧。”
瑢灼起身,却始终站在那里,没挪一步。
魏安慊问他:“你不会想给他收尸吧?”
瑢灼不理会他的戏谑,转身欲走。
他们刚走没多远,听见远处天边传来一声龙吟,震天动地,似乎有什么从亘古境地苏醒了。
天空中,风起云涌,数十道紫气降下,包裹着那具血尸。
眼前一幕,使两人无比都震惊。对视一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叶寻微这几日留恋花间,每日醉生梦死,将自己来京城目的全抛之脑后。
正枕着花娘玉臂饮酒时,瑢灼闯了进来,一抹素白在花花绿绿中太格格不入了。
瑢灼瞪圆眼睛看着叶寻微,气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自从把你捡回去后真是捡了个大麻烦,为了拉你出泥潭我屡次破戒。”
叶寻微懒洋洋地眼皮一抬,见是瑢灼在说话,于是歪着坐起来,说:“那又怎样?反正你又不怕破戒。”
听到此话,瑢灼气得全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斥责道:“你看看你的德行,真是自甘堕落!”
他这一句话,羞红了当场所有姑娘家的脸面,唯独当事人却偏生无感。
叶寻微不气也不恼,只顾上讥笑,道:“自甘堕落又怎样?我想如何就如何,与你何干?”
“你不是想从军报国吗?为什么又不去了?”瑢灼问道。
叶寻微听他提起此事,激动地站起身子,也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叶寻微拖着沉重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外。外面人来人往,喝酒谈笑,玩得不亦乐乎,都不曾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叶寻微喝大了,红着脸说起醉话,一张嘴,声量陡然拔高,说:“我是想从军,只可惜报国无门,刚去就被人笑话,说我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之类的。呵,真是可笑,我偏偏不是什么书生,书生有什么好的,只知道死读书,一点用都没有!”
座下将这席话听个一清二楚,进这里面的都是些抱着消遣、寻乐子的人,自然没有清高的文人,但众所周知,当朝文人的地位有多高,也无不佩服文人。如今听到叶寻微这番狂言,一个个心中都倒吸一口气,纷纷鄙视叶寻微这个目中无人的黄毛小子。
但却有一人不是这么想的。
这人正是赤焰军的副将,柴応。这人性子邪,战场上英勇杀敌,战场下爱好结交,但从不结交官场中人。上至商贾下至田农都能成为他结交的对象,照他的话说,就是只要他看得顺眼的人,他都有兴趣认识。他喜欢去风月场所,他每次都顶着军营的严规来这里鬼混,因为他是副将的缘故,只要上下打点好,没人敢参他一言。
今日,也是来找乐子的,正好路过叶寻微的房间,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对他产生了兴趣。当即抚掌大笑,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好,男人都应该上战场杀敌,在屋子里舞文弄墨有什么用?打仗可不是光动嘴皮子就行的。”
叶寻微朦胧之中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些什么,可又听不清楚,脚下一软,整个人滑到在地。
柴応刚一扶起他,就有人过来从他手上把人捞走。他瞬间不高兴,直瞪着对方问道:“你是何人?”
瑢灼不去看他,只道:“这是我朋友,他喝醉了,自然是由我送他回家。”说罢,也不顾及柴応的想法,径直将人带走。
瑢灼一回到家,一脚踹开房间的门,把沉得像头死猪般的叶寻微连拖带拽弄到床上,一拍他的大腿,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没醉。”
床上,叶寻微睁开眼,坐起身,此时他明显毫无醉意。
瑢灼双手抱臂,好笑地看着他,眼中怒意不说自明。
“你真厉害,演这么一出戏,连我都被你利用了。”他语气中压抑着怒气。
叶寻微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好的机会,我不可能白白浪费掉,谁叫你自己送上门来,反正事已至此,你又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
瑢灼气极反笑,说:“我还没看出来你原来不是一头狼,而是一只狐狸。不过今晚那场戏总归达到你的目的了吧?”
“没错。”叶寻微嘿嘿一笑。“鱼已经进网了,只等它再往里面游去些,我就能收网了。”
瑢灼有一事想不通,问他道:“你为何不选堂堂正正的路进军营,偏偏用这弯弯绕绕的计谋,让柴応带你进去?”
叶寻微的眼中一抹冷光闪过,他仰起头道:“太慢了。”
“什么?”
“从一个小兵做起,我得等到多久才能爬到高处?既然眼前有一条捷径走,我又何必浪费这个机会?”
一月前,叶寻微在城里打听到柴応喜欢逛青楼,如今军营在招兵,就是柴応在检验招兵人员是否合格,这段时间他必然忍不住去青楼玩。于是叶寻微提前几天在青楼里上演买醉的戏码,就是为了等早已盯上的猎物跳进圈套。
叶寻微自嘲道:“反正我又不是君子,只要能达到目的,怎么做都无所谓。”
瑢灼叹息,合掌,“叶寻微,你可千万不要辜负那人的救命之恩啊。”
“知道了。”叶寻微淡淡回道。
他们正说着,外面传来哀怨的叫声。
叶寻微捂嘴偷着笑,道:“你家那黑小豆又在叫你了。”
瑢灼也听到了,眉宇间尽是无奈,来不及再多说一两句,便火急火燎地跑出去见他的黑小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