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芫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休息，外头的阳光正好，看上去暖暖柔柔的，碎金般的阳光从门廊外一直照进了屋内，打着光柱。她十分想出去感受些温暖——或许是狐狸的天性也不一定，只是她知道今天怕是见不到阳光了。
    伸手摸摸肚子上的白色大尾巴，她开始感到无比的无奈。
    这只尾巴在刚唱完戏的时候就忽然露出来了，吓得她连谢场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裹着戏袍跑了，刘采春在身后的连连呼喊也只当没听见，挫败而又惊慌的捂着尾巴一溜烟消失了，偏偏那厢思礼也是个不安分的小和尚，见主角一跑，连忙跟在身后，却芫花尽了脑筋才编了个谎才让这个热情的小戏迷回去。
    百无聊赖，只得在床铺上又翻了个身，撑着脑袋对准着屏风。
    屏风上画着一个最常见的侍女图。这真是个丑女人，她想。包子脸，黄豆眼，塌鼻子，外加两条粗短的眉毛。唐朝女人可不是这个样子，她们其实很美，可就是不懂，为什么漂亮的从来不出现在画上。
    李德裕拉住李滋的手，不悦的问道，“还有一段戏呢，你要去哪里？”
    明知答案，却不知怎的，打心眼里不想听到。
    李滋冲他老师微微笑了下，清秀俊朗的面庞上却难得的堆着谄媚的笑，看起来傻气而可爱，“老师你知道的，我想去看看她。”
    “连等这场戏完结的耐心都没有吗？”
    圆清低着头，佯装整理宽大的僧袍，亮红色的半边袈裟一闪一闪的，“你还不知道他等得有多急？那丫头在寺里住了可有些日子了，她住了多少日子，这小子就等了多少日子，瞧着没，皱纹都长出来了。”说罢抬起头，一本正经的眯着眼，紧闭着嘴去摸李滋额头，却被李滋笑着一把打开了。
    圆清笑了出来，“去吧，别理那个老家伙！”
    李滋扑哧一笑，不经意间却瞥见一旁坐着的元稹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转念一想，索性也没理睬，当做没看到，一甩袖子，轻快的走了。
    所以当他找了圆清口中的长着漫天深红牡丹的院子时，提前逃走的却芫已经躺在铺上悠悠然睡着了。
    他原本是想敲门的，但想着给她个惊喜，便抿着嘴笑着蹑手蹑脚的往屋里去了。
    正屋里没人，矮小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杯热茶，只是热气消散了些，只余淡淡的温度和几缕香气，李滋转过身想往屏风后面去。
    屏风上的侍女就像普通人家的一样，正歪着头笑。
    李滋不由得觉得好笑，好好一个寺院，竟也用这些女人的像来做屏。半透明的薄纱可以隐约瞧见里面的情况，一个人正侧卧在床铺上。
    李滋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悄悄的去看看她，即使不说话也没关系。
    屏风的不远处燃着个小香炉，袅袅的冒着紫烟，味道舒缓而淡雅，再一转眼，李滋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却芫脑袋枕在荞麦枕上，银色的头发铺散在身边，一身的戏服还没脱，只是脸上的铅华早已洗尽，但这模样仍能看出些台上青葱少年的味道，慵懒而愉悦的睡着，只是握在手中的一条长长大尾巴破坏了整体的美感，徒增了些趣味。
    叹息了声，走近她，坐在她身边，忍不住就伸手触上了那张朝思慕想的容颜，睡得熟了，竟然反复在轮廓上流连的手都没有感觉到。
    几日不见，她还是那么出尘，身上的那条大尾巴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她是只小狐狸，可这模样偏偏生得像个仙女，真成精了。
    李滋觉得自己似乎是痴了，又或者从见她的第一面起，自己就再没醒过，如今尤在梦中，只是这梦太美，编造得太引人，不容许自己不身陷其中。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李滋就是这么想的，他生来就是为了成帝王，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只是这个关卡，似乎设得太过严厉，他本就不是什么英雄，这样一来，让他更是没法越过，师父总说，美人膝，英雄冢，切莫贪恋温柔乡，毁了自身前程，可对着这样一个妙人儿，谁做得出来？
    手下的睫毛浓黑而纤长，微微上翘，李滋却被这一阵微微的晃动惊醒了过来，移开手，却见手下那双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
    温和一笑，“你醒了？”
    却芫下意识的点点头，却刚点了两下就皱了眉头，手忙脚乱的坐起来塞尾巴，可笑极了。
    李滋按住她的动作，好笑的说，“不用塞了，我早瞧见了，说不定等会儿之后你就会又成了小狐狸模样，乖乖的缩在我怀里。”
    这话怎么听怎么猥琐，偏偏说话人风姿清朗，神情坦然。
    却芫不自在的往床里缩了缩，声音有些怯怯的，“你怎么来了？”
    李滋听着她细软的声音就心情大好，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我往台下一坐，立刻就认出那个骑马的英俊少年就是我家却芫。”
    却芫却没过来，抱着膝盖，只是神情已经有些激动，眉目飞扬起来，眯眼笑着说，“我第一次上台，是小春硬要教我学戏的，没想到竟还不错！”
    李滋见她不肯移动，也不着恼，知道有些事需要慢慢来，只要却芫在他身边，他会慢慢感动这只小狐狸，“确实不错，我也喜欢你唱戏的模样，你很喜欢在台上吗？”
    “我没怎么上过台表演，似乎唯一一次就是大学毕……”说罢顿了顿，落寞的耷拉下脑袋，下巴搁在尖尖的膝盖骨上，“唯一一次就是去表演弹琵琶。”
    李滋不懂她为什么忽然懊恼忧伤起来，却明白一定是触动了她什么往事情怀，朝她的方向靠了靠，伸手揽过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子，那人起初有些僵硬，稍后就软了下来，安静的靠着他，垂着眼睫。
    “我听说过，却芫弹了一手好琵琶，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得？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耳福。”
    “应该会有的，只要身边有琵琶，我总是会忍不住手痒痒，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是我表哥，上次来我家玩，临走时送了我一个指环，可以戴着弹琵琶，我很喜欢的，只是现在不在身边，要不就拿出来给你看看了。”杏眼大大的，水润光泽，笑意盈盈。
    李滋看着她，没有回答，眼神认真而缠绵，却芫竟有些惊慌，躲闪着侧过俩脸去，缩在床角。
    这算不算后遗症？李滋想。
    “却芫，跟我回家吧！”
    却芫猛的抬头看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李滋不懂她是怎么了，想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撇着嘴躲开了。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不太友善，“三皇子，为了你，我和怜君已经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一直对我很好，我觉得我们这么做太过分了，他说可以不介意发生了什么，只要我愿意，他仍旧娶我，但我不能，我不知道对你们究竟是什么感觉，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讨厌。”从床上踏下，却芫和他并排坐在床边，“所以我想自己待上一阵子，等我想清楚了再说。”
    李滋没想到等到的竟然是这句话，一时有些怔忪，明白当时的行为是过分，但总以为先跨出那步，一切就可以不一样，却没想到平时最为洁身自好的人，第一次做出唐突行为，换来的就是这种惩罚，苦涩着点点头，“那好，我答应，只是，你要想多久？”
    “我不知道，或许很快，只要几天，又或许很慢，要几年。”却芫声音低低的，却含着某些叫人听不清的情愫，“你不要等我，你是皇子，和我们不一样。”
    如果你能早些成亲，把我忘了是最好，也省得到时候我要回去时丢不下你。却芫是这么想的。
    李滋呼吸一滞，脸色苍白难看，抓住她的手急急问道，“什么要我们不一样，不要等你？难道我连追求自己中意的人也不行吗？”
    却芫想从他手中挣脱，却因为他的施加的气力太大，始终无法成功，索性也不再管他，“我是狐狸，你知道的。”
    “那又怎么样？狐狸又怎么样？我何曾嫌弃过你？”
    “可我不行！”却芫转过头瞪着他，“我不行！你父皇也不会同意！圆清师傅说了，你父皇有意传位于你，我怎么能毁你前程？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何必纠缠于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只要顾好眼前不是吗？娶谁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我父皇也不能扭曲我的意愿！”
    却芫忽的冷笑出来，“你怎么这么天真？”
    李滋也知道自己天真，可如果不假装天真点，能留得住她吗？！为什么她就不愿意去考虑考虑自己，一定要距他于千里之外？
    “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应付得来。”李滋深吸了一口气，缓下音调，温柔的看着她。
    却芫长长的叹了口气，“李滋，我是为你好，你该明白。我们就算勉强在一起了，也不会很幸福。”
    李滋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按她的脑袋在肩上，“却芫，你只要相信我，一切有我，幸福是我们说了算，只要你想，没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忽然一个带着冷冷笑意的声音响起，“三皇子好大的口气！你视我于何物？”
    二时同时抬头，却见怜君一身素色衣袍倚靠在屏风上，俊俏的脸上满是不屑，眼里是深深的厌恶，他抬了抬脚，将脚边的香炉向一点踢了踢，紫烟立刻扭曲了起来。
    “你知道你抱的是谁吗？你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的抱着别人的未婚妻，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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