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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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搭得高高的,布景是一个画着春色烟柳的花园,朦胧而秀美,像是江南人家。
台下人已坐得满满的,有些喧闹,攒动着争着要看刘采春。
刘采春仍旧在后台,吹拉弹敲的人已经就坐,断断续续的演练着新曲儿。
李滋一行人坐在高座上,视角宽敞堂亮。圆清皱着眉头,就为刚才那事,李滋还是拉着圆清的半旧的僧袍袈裟,念叨着,师父,却芫她到底在哪儿?圆清却理都不理,完全的充耳不闻,直直的看着台上。
李德裕道,“三儿你快安静些,你心心念念的刘采春就要出来了。”
话刚丢嘴,身旁坐下一群人,李滋三人同时抬头,这一抬头却不小的惊了下,元稹?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李滋松了手,心里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元稹见是李德裕,这便恭恭敬敬的一拜,道,恩师,眼神却是瞟向一旁的李滋,似笑非笑。
李德裕唔了声,轻轻抚了抚须,点了下头。
等元稹直起身子,这才仿佛刚瞧见李滋似的,讶然道,“夔王也来捧刘采春的场?”
李滋绽开笑容,文雅的一点头,“元大人,别来无恙?”
元稹朝圆清拱了拱手,不再虚礼,当即便挑了张李滋身边的位置坐下,“承蒙夔王挂念,微臣好得紧。”
李滋一瞄他身后,笑道,“元大人果然风流俊杰,连出门看场戏都不忘带上美人相伴!薛校书,有礼了!”
一身深红色高腰长裙,束腰处系了根长长的丝绦,半垂在裙间,胸部以上都半露着,肤白似雪,外罩一件深红色透明纱制帔帛,底部坠着同色流苏,高屐配丝履,手执着腰间的小囊,囊里似乎盛了条汗巾,亭亭秀美。薛涛不愧是全唐出名的美人,得体的微笑,朝李滋盈盈一拜,“夔王有礼了。”便在元稹身后落座。
李滋冲她的位置一瞟,忽的一笑,调过头去不再说话。
元稹心里一阵恼怒,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对身后的薛涛道,“坐我身边来。”
薛涛一惊,微蹙了细眉,却还是应了声坐到元稹身边。
元稹似乎没话找话般的对李滋说道,“怎不见那位倾国的姑娘?”
“她不在我身边。”李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必要时刻见着面。”
元稹听他意有所指,似乎也不生气,“这种场合还是该陪着的,这样才有趣味,我朝男子历来喜欢在讲经和观戏时对妻子讲道,难道夔王没有此好?”
李德裕抿嘴微微笑了笑。
“没有,她暂时还不是我妻。”
元稹了然般的长长哦了声,狭长的眼一眯,蓦地一笑,“等她成了夔王妃,王爷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媒人啊!”
李滋呼吸一滞,直觉就想发火,可还是点了点头,“时刻不敢忘。”
“王爷难道此时让她在府上休息?我总觉得没见着可惜,夫人样貌举国难寻,齐集万千凡人难及她万一,仅一面就可以让人牵肠挂肚。”
薛涛在他身边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和李德裕说道,“先生明日便要离西京了?”
“皇命难违,以后恐怕是没机会和校书一起吟和了,可惜可惜。”
“先生文才旷世,薛涛不敢妄自尊大,只是从此要少一个知音之人,难免有些悲伤。”
“校书不必悲伤,整个西京,仰慕你才华的人不计其数,佼佼者还有元大人,白相。尤其是元大人,惊才绝艳,诗冠长安,更是早与校书诗书传情,传为美谈,即使李大人不在了,相信元大人的才华也不会叫你失望的。”李滋淡然接口。
元稹却仿佛完全没听到薛涛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继续问道,“尊夫人是否还在西京?据我所知,夫人爱游玩,这段时日竟没见她唱在朱雀街出没,贵管家也似乎一直在寻找什么人。”
李滋轻蔑一笑,挑起嘴角,清俊儒雅的脸上尽是嘲讽,“她爱好四处游玩,不在家也没什么,该给她些自由,况且我不如元大人,爱效仿古人名士风流,一朝离了身侧,卧不安寝,茶饭不思。”
这一招直把元稹打闷了头,轻哼了声便不再说话,专心瞧着戏台。
呛呛呛几声响,戏开始了。
第一个出场的自是女主角刘采春,她穿着鹅黄色丝帛对襟长裙,裙角曳地,一派青春小女儿形象,与一侍女在花园游玩,咯咯笑,开口轻唱,千金易得,一婿难求。
圆清和尚竟然在刘采春清亮的歌声里笑加道,“小姑娘思春了。”
薛涛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德裕小声笑道,“一本正经的花和尚。”
李滋却面无表情,隐隐有写泱泱不乐,心不在焉,竟是先前念着的刘采春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故事讲一个一心想求好夫婿的官家小姐的故事。
“这故事荏的冗长拖沓!”李滋冷不丁道,“竟到现在还不见个男人出场!”
“王爷莫急,就要出来了,你瞧。”说罢往台上悠悠一指。
果不其然,场景出现了变化,小姐站在石头上扒望着院子外边,就在这时,李滋和元稹俱是一惊,瞪大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少年骑在马上,神采飞扬,顾盼生姿,尽白的发丝尽数包扎在脑后,只余一张脸俊俏难言,傍着柳数与墙内的小姐对望,静静的不发一词,嘴角露笑,模样倾城。
坐在台下的人都呆住了,屏息看着这个全身说不出风流的少年,宛如他占尽了长安春色。
笛声响起,跳脱轻快的乐符,仿佛一下子吹进了人软软的心坎里。
故事就这么没有悬念的进行着,平淡却因为这个少年的加入而引人注目。少年轻唱时声线柔和,带着点点若有似无的妩媚,不似刘采春的清亮,却又别有一番韵味,一举手一蹙眉,风情竟丝毫不逊于多年的戏骨刘采春。
“这是谁家少年郎?刚出梨园就这么出彩?刘采春的夫婿季崇为什么不上台?”李德裕抚着胡须问道,“没想到在我离京前一天还能碰上这么精彩的人物,这小生扮得好!”
李滋心里汩汩的冒着酸味,却仍旧要在初始时的惊诧后收起所有情绪,面不改色的看着台上那人与刘采春眉目传情。
原来她真躲在这儿!不过竟然是在和刘采春学戏,到是有模有样的,只是唱的嘛……想着想着又微微笑了出来,顿时面庞柔和许多,刚才那阵忽如其来的酸气也淡了不少。
元稹轻轻一笑,“王爷,原来夫人好此道,难怪不在你身旁,竟比别家妻子做的都要多,王爷可是非常满足了!”
李滋没睬他,李德裕却转过了头,眉头一皱,当即便想通了。原来李滋心头的银发姑娘就是台上的少年郎!
转脸一瞪圆清,圆清却没事人般的看着戏台,似乎根本没感觉到他的目光。
这场新戏却快得出人意料,转眼便进入尾声。
没想到翩翩少年郎终究也不能给女子幸福,只因一个原由——私相授受。
逐渐沉浸到故事中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台上二人执手相望,却同时转过头去,咬着唇不说话,待再回过神时,两人已分开。
刘采春透澈清明的声音再次唱了起来: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李德裕一叹,“竟是乐天的《井底引银瓶》!”
“难怪这么哀。”圆清这才答话道。
“哀而不伤,这戏好!相爱却终不得果,多少人有此憾事。”元稹道。
李滋见台上两人拜了拜下去才道,“元大人觉得不够伤吗?私以为这才是哀的最高境界,明明相守却不得果。”
“王爷此话错了,私相授受本就不该,即使勉强在一起,也不可能得到祝福,聘则为妻奔是妾。《礼记》亦有云: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良贱不婚,纵使再怎么相爱,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枉然。”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两个人都凉了心。
薛涛攥紧了手中的帔帛,低着头咬着下唇,眼里已有泪光浮现。
一旁的李滋则开始考虑那天所为是否正确,他们那就是在私相授受,甚至——甚至连私相都算不上!
却芫怪我吗?她是因为怪我才逃跑的吗?我们,可会像这对夫妻一样,没有未来?如今我找到了她,而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