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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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潮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房间可舒服?”却芫将琵琶靠放在树干上,侧着脸笑问道。
张议潮表情一楞,然后嘴角微微弯上一个小小的弧度,有礼道,“非常喜欢,尤其是屋里那枝梨花,雅致,甚合我心。”
却芫听得开心一笑,原本就微微上翘的眼角瞬间飞扬了起来,细眯起的眼睛满满的笑意,竟像是要一直漾到林子深处去,荏看惯了美人的张议潮也禁不住再次目眩神迷,暗骂自己定力差劲。
笑着笑着却忽然停了,提溜着眼睛问,“刚才是我把你吵醒了吗?不然小潮怎么到现在还不睡?”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地,样子清纯到难以想象。
张议潮暗掐了下手心,尽量保持面部放松,实际却拎着个心道,“没有,只是初来,有点认床,明日就好了,却芫不必介怀。”
“这样啊!”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却芫怎么还不睡呢?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张议潮几乎是想都没想便问了出来,可说出口却觉得自己唐突,实在不该对女子如此冒犯,尤其是以后可能根本见不上面的女子。
却芫却仿佛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点,只是耸耸肩道,“原本睡得挺好的,可青丝这孩子非要来和我睡,吵着要听故事,结果故事讲完了,青丝睡着了,我也彻底清醒了。”
一番话说得表情生动,毫不做作,丝毫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扭捏,反到是让人心情舒爽。
“青丝是谁?”
“守门两个老人的孙子,十分讨人喜欢。”却芫自然地答道,“小潮初来长安想必许多地方都没去过吧?”说罢还讨好地潮他眨了眨眼。
张议潮熟闻这个表妹的性格,因此却芫话一说出口便懂了她的意思,了然地笑笑,答道,“是呢,明日还请表妹带着到繁华的长安城一游。”
却芫完全没有被看破的尴尬,一拍手,顿时叫好,垫着脚尖快速地转了个圈,露齿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就和老爹说,到时你可别耍赖哦!”
张议潮为她的活泼一楞,却又在听了她话后醒悟过来,耍赖?还有人会认为自己会耍赖?到是奇闻。这却芫表妹果然不是一般的跳脱,母亲描述的竟是丝毫不差,评论也不差,的确不是个适合养在深闺的丫头。
“不会耍赖。”心里想着嘴上却要满满地应下。
“炎宁,你一晚上没休息?”莫父刚推开书房门就瞧见自己的儿子正半趴在书桌上皱着眉头看着帐册。
炎宁这才抬起头来,恍惚地看了父亲一眼,苦笑一下,声音黯哑道,“不,睡了会儿,醒了后就再睡不着了,干脆起来看帐。爹怎么起这么早,娘也醒了吗?”
莫父的眉头轻轻皱了下,额头上的皱纹又多出几条,一贯严肃的脸上也透出了些须柔情和苦闷,“没,我动作轻,她还睡着。”
炎宁着才舒了口气,继续趴下,有一张没一张地翻着页,不再说话。
莫父想了一阵,迈开步子走到炎宁身侧坐下,伸手想摸儿子的头,但几次出手最终都收了回来,执起一杯尚且冒着热气地茶吹了吹,轻抿一口道,“炎宁,我瞧你这阵子似乎一直有心事,沈家小子来找你,你也不应上一应。”
“我不想和他出去,纯姿他喜欢养鸟种花,时不时溜溜风月场所,和那薛涛一类的名媛谈诗论赋,这我哪行,不去。”炎宁有气无力地答道。
“那能和父亲说说,最近你是怎么了?我瞧你样子是在看帐,怕是这效率着实低到让人惊讶吧?”莫父难得地松开面孔朝他笑笑,打趣道,“难道是我儿看上谁家姑娘了?”
炎宁一呆,眼神直了直,脑子里蓦地就跳出了那张白莲般女子的脸,带着人间女子少有的清纯无垢,娇俏玲珑。
莫父是什么样的人物,只一眼便看出被自己说中了,心中虽欢喜儿子有了意中人,却也担忧他这意中人来自小门小户,身家不清白,一时也没了言语。
“爹,我总有些问题想不通。”炎宁坐正了身子,认真地看着莫父道,“我们做私盐生意的,根本不能摆到场面上来,最多也只能和少数小地方的官衙打上关系,稍稍光明点出售,怎么连江南这一块大地盘也能够盘下,做起私盐来?”
莫父明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却也不好明说,毕竟儿子问的是正经问题,这才收起刚才难得有的好奇,正色道,“这江南自是富庶土地,多少人打着它的主意,但是要知道没有厚实的底子,这块地方是怎么也拿不下的,我们莫家祖上一直在做私盐生意,冒着掉脑袋的险传到今天,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家可比,何况如今我们有着坚实的后盾。”
炎宁当下就明白了父亲在指谁,脸上更是不悦,心里憋闷得慌,忽地站了起来,紧抿着纯冷冷道,“我去看看母亲起了没,若是起了就陪她说说话,儿子先告退了。”说罢便重重地踩着步子走了出去。
莫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炎宁甫一出门就狠狠地跺了两脚,满脸的不服气,想着那个表面一派温文的人心里更是止不住的恼火。嘴里说着自己不好色,却还是要抢自己的小狐狸,这才几天呀,就声称爱上她了,真是该死,自己说的果然没错,他就是和沈纯姿一样,是个结结实实的混蛋!
猛一拍脑袋,恨不能一下子就敲死自己,当初怎么就偏听了沈纯姿这个小人的话,找那个小小人去帮却芫,这下好了,帮是帮了,结果却把人帮没了,自己纯粹是空忙了一场,谁晓得小狐狸的老爹是不是个难缠货色,万一揪着小狐狸不放人,自己可怎么办才好。
顿时七窍都要生烟,恨不能多出一窍来帮助散气才好。
踏进母亲的屋子,一股浓浓的药味就扑面而来,让人闻了忍不住要皱眉,可一想到母亲便是靠着这药来吊命,当下再也鼓不起那股勇气来皱着眉,凭添母亲烦恼。
两声压抑的咳嗽像是就快坚持不住,炎宁轻叹一口气扬起笑脸对屋内的母亲问早。
莫母憔悴的脸旁上,皮肤已经暗黄,瘦得吓人,嶙峋着身子微靠在床头,细眯起眼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像是拿出了全部力气才微微一笑,道,“宁儿来啦!”
“母亲今天可感到好些了?宁儿喂你吃些药吧!”说着便要从侍女手中拿过药碗亲自喂她。
莫母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温柔地抬手摸了摸他的细嫩脸颊,看着他狭长而幽深的眼眸,“宁儿终于懂事了,娘也能放下心来了。”
炎宁心里一抖,硬是拉出一个笑容,将汤匙递到母亲嘴边撒娇道,“娘,喝上一口吧,喝了身体就好受些了。”
“傻儿,难道娘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这药,喝了是没用了……”
“娘……你千万别这么说,有儿子在,您会没事的……”炎宁几乎是央求着母亲喝上一口,可他母亲却固执地朝他微笑,丝毫不张口。
炎宁泄气地放下汤匙,靠在母亲身上,小声道,“母亲,儿子为了你愿意做所有不愿意做的事情,难道你就不能为了儿子喝上一口药吗?”
莫母抚着儿子头发的手顿了下来,垂下眼睫,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喝下了侍女喂过来的一口药。炎宁刚想高兴,却听一声剧烈的咳嗽后母亲将药汁连同胆水一同吐了出来,艰难地扶在床沿呕着,未结的长发悉数落在了地上,枯黄得可怕。
炎宁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僵硬着手脚去扶他,泪水却大滴大滴地向下滚落,夺过帕子就轻柔地为母亲拭去嘴边秽物,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咛着鼻音道,“娘,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莫母吐得毫无力气,待炎宁将她扶起时,她已闭眼靠在床柱上顺气,手面上的青筋尽露,紧捏着被角。
炎宁坐在她身边执起她的手放在手中握紧,抽噎着,却不敢发出声音。
“宁儿,娘的身体你也看到了。”好不容易等舒服点,莫母就睁开眼,慈爱地为儿子抹去泪水,毫不在意地笑道,“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不会的,不会的……”炎宁只是摇着头。
莫夫人也不介意,只是继续说道,“娘能在最后看到你和你父亲和好也算是欣慰了。”
“我答应了父亲,以后会一直帮他照看生意,等他百年后接手,娘你放心。”
“你爹我是放心了,可孩子你呢?”她叹了口气,“你也不小了,可娘估计是没可能看到你成家了……”
炎宁泪痕未干的脸上,所有的表情定住了,一时间竟是满心的苦涩,所有对却芫的爱恋竟在母亲面前无法说出。难道要告诉母亲,自己所爱之人只是一只狐狸吗?母亲这身体如何受得了。
“娘,你放心,宁儿会有家室的,只是现在对宁儿来说,什么都比不上母亲重要,只要母亲好好的,儿子什么都能放弃。”他认真地点头,扣着母亲的手也下意识地握得更紧。
“傻孩子,谁都要有这天,何必去强求,灯灭时就安然地闭眼好了,娘不在意。”
“可我在意!”炎宁大声道,“我在意,我怕没有母亲……”
“宁儿,等我归天后你要好好孝顺你父亲,别再惹他生气了,他虽然不说,但你也要知道,他爱你不比娘少。”
“宁儿知道的……”炎宁歪过头,靠在母亲身上,却不敢用力,怕压到母亲,让她吃力。
“那就出去吧,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我听你父亲说了,最近你一直不开心,出去散散心也好。”莫母轻轻地推了他一下,炎宁赶紧站起。
望着母亲苍老的面空,炎宁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是多么的该死,竟然为了所谓的自由,放母亲一人独自承受这么多苦楚,可如今悔悟,似乎有点迟了,母亲的身体,究竟还能拖上几天?
“那宁儿出去了,娘你也休息吧,别再……”炎宁一顿,“别再吃药了……”
母亲脸上的笑容温柔,虽然病得如此厉害却依稀看得出她当年的风采,只是如此贤淑端雅的女人,老天怎么就不肯放她多过几年好日子呢?为什么要这样折磨?
炎宁一步三回头,心中却哀痛不已,纠结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