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执着把三尺刀，着藏青儒袍，昂首阔步跨了进来，对着上座的狐狸老爹就是一揖，恭敬地叫了声，“舅父在上！”
    老爹瞬间眉开眼笑，皱纹一条一条地往脸上划，虚扶起恭敬的小潮，“好！好！这么多年不见，小潮到底是长大了不少，英俊了啊！”
    却芫和怜君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而那人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一样，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的狐狸舅父。
    “小潮，你娘她还好吗？”狐狸老爹摸着胡子，开心地细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明显多时不见的侄子。
    张议潮轻微地叹了口气，脸色有些青白，低声道，“不瞒舅父，不太好。”
    “怎么就不太好了呢？”狐狸老爹的脸立刻皱得像快橘子皮，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明明我上次去还是好好的。”
    “舅父有所不知，吐蕃现在非常混乱，父母居住的地方更是如此，但父亲年纪大了，不肯听母亲的话搬走，因此母亲也只有跟随父亲继续在祖屋住下，只是让侄子出来寻生活。”
    张议潮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狐狸老爹满意地点着头，山羊胡微微翘起，样子有点滑稽。
    “好孩子，投靠你舅父确实不错，舅父会为你谋个好生活的，你尽管放心好了。”老爹拍了拍张议潮的肩，笑眯眯地说，“至于那两个老家伙，你也别去管他们了，有你娘在，出不了什么事。”
    张议潮微微点了点头，却道，“多谢舅父好意了，只是侄子这次来只是顺道拜访一下，生活还是要自己谋的，就不劳舅父费心了。”
    老爹翘了一半的胡子忽然定住了，耸在半空中，奇怪地问，“不要我费心？孩子，你确定吗？”
    张议潮认真地点点头，“确定。”
    “那你想要靠什么谋生活，现在的世道乱，不好过呀！我狐族虽然人脉不算广，但谋个差事还是很简单的。”
    “舅父，不用劝我了，我身边这把刀您也瞧见了，三尺七寸长，议潮就要靠着这把刀为全族人谋个好出路，不能让他们再受外族人欺凌！”他义愤填膺地说道，一脸正气，样子确是条好汉。
    老爹哈哈一笑，欣然道，“果然是我家的孩子，有志气！一点都不像你那个书生老爹，舅父喜欢！”
    怜君和却芫两人尴尬地抹了把汗，有点赧然。这老爹，说话丝毫不会拐弯。
    张议潮却像是一点都不在意，再次摆出了他的小角度微笑，冷酷的脸上顿时柔和了不少，低声应了声。
    “来来，小潮，我给你介绍啊！”老爹这才记起还有两个人的存在，忙拉了张议潮过来，兴奋地说道，“这是你妹妹，却芫，上次你来时她还是只小白狐狸，现在都变成人啦！”
    “妹妹好。”张议潮如同初次见面般同却芫打招呼，反到让早已见过他的却芫楞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爹一撇嘴，说道，“你妹妹就是有点呆，不介意啊！”
    张议潮笑笑，没说什么。
    “这是你未来的妹夫，怜君，舅父我最喜欢的年轻一辈！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我们狐族里有名的才子呢！”
    却芫奇怪地打量了下这个一头红发，一身红袍，说话不分轻急缓重的少年，心里大大地打了个问号，怜君也拧着鼻子瞪了她一眼，一点都没有才子样。
    老爹轻咳一声，有点尴尬。
    “小潮，如果不是你出现的迟，我估计就将这丫头许配给你了，舅父可是对你十分满意啊！年纪轻轻的，就有理想有抱负，又是一表人才，将来不知是谁得了你这个好女婿呢，舅父可要羡慕死了！”老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了这么不要脸皮的话，还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表情，看得两人有点呆滞。
    张议潮估计是见过了主动求亲的场景，面不改色地拱手道，“舅父谬赞了，侄子没您说的那么好！”
    “哈哈！看你谦虚的！舅父就喜欢谦虚的孩子！”老爹拉着他走向餐桌，热闹地问道，“孩子还没吃吧！舅父这里没什么好的，先凑合着，晚上舅父为你洗尘！好孩子一定要多住几天，跟我们多熟悉熟悉！你都不知道舅父有多想你和你娘，都是你家那个怪老头！”
    老爹又是扭鼻子又是扭嘴的，样子有点难看，也亏得张议潮教养好，才没对这种有伤食欲的表情发表意见。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如果忽略老爹过分兴奋的表现的话。
    庭院里的梨花开得正好，灿烂满树，大串大串地白，映着皎洁的月色美得有点不真实。班驳的树影婆娑，沙沙地发出细碎的声响。脚下的土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很舒服，心都仿佛跟着跳慢了。却芫披着一件淡紫色外衣，慢慢地向树下走去。
    摸摸手中的发，银白色，就像这满树白花，有点不真实，但确实是自己。这身体，这样貌都是。从狐狸开始，到恢复成人，梦一般的感觉。想着不久前还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和他谈笑，不禁有点觉得荒唐。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手中的琵琶安然地卧着，散发着古木的香味，幽幽淡淡，就像着这空气中弥漫着的。轻拨弦，一个音符便跳跃而出，打在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再一拨，一连串的便掉了下来，清脆悦耳，带着温婉的贤淑感。
    却芫笑了笑，倚靠在树干上，撸了撸肩头散开的发，柔柔地将它们拨到脑后，便点点头轻快地弹奏了起来，没有谱曲，随心所欲，信手而弹。弹着弹着变快活地跳了起来，跟着音乐踩着步子。
    静谧的夜里只剩下琵琶声，在天地间来回徜徉，缠绵委婉，让人听了心情舒畅。
    挑，拨，拈，转，一下一下都熟稔异常。小时候的乐感如今越来越强烈，便是抱着琵琶也会愉快起来，何况是如今的夜空独奏。
    正弹着不过瘾便又笑了两声将琵琶反身，修长白皙的手指迅速找到了弦，按了下去，接着流畅的音乐又响了起来。
    脚上是一双绣了金线的淡紫色鞋，微微闪着光，一步一步踏在送软的土上说不出的舒爽。
    张议潮被安排在离却芫卧室不远处的客房，屋子里打扫得非常干净，整洁地铺放着所需品，也不知是谁，还细心地插上了梨花，淡然地幽香便溢满了屋子，让原本阴霾的心情无形中好上许多。
    夜半十分，浅眠的张议潮听到了一阵欢快的琵琶声，不知是谁在弹奏，如何翻身都睡不着，索性起了身推门去看。
    踏着浅浅的月光走去，张议潮的呼吸停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在月光下边弹边舞的人，一瞬间以为自己不在人间。
    淡紫色的身影在跳跃，轻笑着反弹琵琶，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动作却被她轻而易举的做到了，长长的银白色发丝飘荡在周身，细碎地跟着舞动，一跟额带绑住了头顶的那部分，余下的就在继续欢快。
    从没听过的曲子流水般淌出，舒缓人心，温暖异常。
    那人脚上似乎扣了铃铛，喀拉喀拉地伴奏着，在这夜里轻唱。
    是月宫中人吗？他想到。
    那人回过脸来，精灵般的脸上带着暖洋洋的笑容，美到不容忽视。看到那人脸的一瞬，原本几乎陷入梦镜的张议潮猛然醒来。
    那是却芫，舅父淘气的女儿。
    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若不是认识她，自己定然会以为那月宫中那只奈不住寂寞的小兔子。
    舅父还真是生了个宝贝，如此绝色的人，出了门怕是要引起不小的动静呢。想想昨日那次客栈相遇，她只是淡笑着同怜君走进便带走了所有人的呼吸，就像刚才他那样。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被她这张脸所迷惑，但现在看来也不是如此，这样跳着笑着的人，天下有人能拒绝吗？
    却芫显然也是看到了他，笑了两下停了下来，自然地走来和他打招呼。
    “小潮，你也睡不着吗？”脚上的铃铛跟着他银铃般的声音一同响起，竟是比她的声音还要逊色三分。
    张议潮不知怎的，脑中就反应过一个词来，空谷幽兰。
    谁能摘了这多美丽的小花儿去？那个叫怜君的，他真的行吗？
    却芫并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并不回答的样子微微皱眉。
    “小潮，你怎么了？”
    “却芫你的舞跳得真好，琵琶弹得也精彩。”他一贯冷然的脸上漾上了一丝笑，竟如冰山初融，煞是好看。
    却芫轻轻笑了下，“因为喜欢，所以练得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