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老骥伏枥志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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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总是比北方温热许多,故而皇帝南巡的行宫里放置了不少冰块,可是依旧没有减轻颜正思的烦燥。
他扯开领口的一颗扣子,把朱笔往案上一扔,狠狠靠坐在椅子上,眯起眼冷冷一笑,对案旁站的卢奇升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爱卿今日见识到我大羌的君臣之道了吧?”
卢奇升知道,今天在随阳八郡的所见刺激了刚刚即位不久的年轻君主。戍守南部的抚边将军韩平率部觐见皇上,几十参将视皇帝陛下的旨意如无物,事事都只听从上司韩平,不知是长久习惯还是一向傲慢的韩平故意给皇帝的下马威。不过,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足以让皇上失控。
卢奇升拱手开言:“回皇上,今日韩平将军的所为,无论在何地何国,都只能有一个评价,大逆不道!”
颜正思看看他,羌国立国不久,很多地方一直处在以前将军的割据之下,先皇也曾削过各将军的权势,不过收效甚微,他即位以后,力行东桓朝廷集权手段,重用了东桓人卢奇升来改革朝政,却依然步履维艰。本来这些镇守边关的将军将的兵都是当年一起打杀天下,浴血奋战过的,先帝或许在他们眼里还有威严,自己恐怕是差的更多了。
“依爱卿所见,当如何是好呢?”
卢奇升也有些作难,他的朝政改革建议俱是参照东桓的成例,可是东桓却从无地方阀门世家割据的情况。皇上的问话却不能不答,他前后思量了一番,开口说:“回皇上,韩平的军队对他忠心耿耿,想要随意撼动实属不易,若轻易动兵,一则朝廷可调之兵不众,二则极易打草惊蛇,若惹起其他阀门的联合,只怕更将陷朝廷于泥潭。依微臣之见,韩平儿子众多,却无人堪担重任,若是韩平暴毙……”说到这,卢奇升抬眼看看皇上,见皇上无动于衷,便接着说:“到时诸子夺位,各部将争权,自然将韩家军瓦解在内部,朝廷战胜也就容易许多。目前萧相放了萧家军在西北驻守,最大的藩将就是韩平,他若是被朝廷收服,其他的藩将也自然就不攻自克了。”
颜正思半闭着眼睛沉思半晌,噗哧一笑说:“都说东桓人机敏,而今一见,卢爱卿确是如此。”
卢奇升诺诺连称不敢。颜正思笑着挥挥手说:“卢爱卿也劳碌了一天了,先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卢奇升本想今日和皇上提及儿子与萧相女儿的事,求皇上指婚,更能增添荣耀,现在看见皇上似乎因了韩平的事面色不豫,便没有开口,称安告退了。
退出行宫大殿,转身走两步,看见萧放正站在花木旁边,静静沉思着什么。卢奇升紧赶两步,上去作了个揖:“下官见过萧相!”
萧放转过头看见是参知政事卢奇升,微微点了点头。他一向看不起此等嘴上一套一套,却只会胡搅蛮缠的人,加上卢奇升的为人颇有些钻营,若在二十年前,他压根不会搭理这种人。
“卢大人客气了,这是刚刚见过皇上?”萧放耐着性子淡淡问了一句。
卢奇升点着头说:“是啊。本来有事想找大人商讨呢。不过现在看来,大人也是等着面圣吧!”
“卢大人是有朝务与老夫商量吗?”
卢奇升笑着摇摇头:“不不,其实是些小儿女的家事。”
萧放眉头不易觉察的微皱一下,女儿和卢家儿子卢嘉恒私下交好的事他听妻子提起过,本来是对女儿这般放肆的行径大为光火的。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与现在颇得圣眷的卢家结亲定能向皇上示好,对萧家是大有裨益。
正说着,一个随行太监趋步上前:“萧相,皇上传您上殿呢!”
萧放冲卢奇升说:“如此,萧某晚些时候再和卢大人讨教了。”
晚间清凉的风吹过湖面的小亭,驱走不少夏末的余温。萧放一身布衣短打,坐在亭里,眼光无波的看向黑黝黝的湖面。
良久,他开口说:“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聊聊,难道依你我的交情,还用得着躲躲藏藏的吗?”
一个身影从亭旁闪出来,站在萧放身后,短促的笑了一下,有些讥讽地说:“就是依了你我的交情,韩某才怕给萧相添出麻烦来!”
萧放回过头看看黑影,沉稳的说:“韩平,同是战场上拼生死的汉子,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这么拐弯抹角吗?”
抚边将军韩平冷冷的看着萧放:“那就开门见山好了,我派到京城的人,你为什么避而不见?!”
萧放说:“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派人来干什么!”
韩平霍的转过身:“那萧相的意思就是不肯了?如此,韩平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举步要走。
“韩平!”萧放叫住他:“你便不能听我说两句吗?”
韩平没有转身:“道不同不相为谋。萧相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萧放走到韩平身前,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不同?!同是一朝天子,韩将军走的又是哪条道?!”
韩平激愤的瞪着萧放:“可就是这朝天子让我不甘心!”说罢大步走到湖边,看着湖面说:“你我俱是开国重臣,想当年旌旗招展,鼓声震天,何等样的威武!现在却要受一个毛头小子的辖制,给他下跪听他差遣,偏居着南方一隅!想你镇北将军从前也是振臂一呼,应者如云,而今呢?!自己的部队被逼驱逐,担着个丞相的虚职唯唯诺诺!就连市井小儿都知吟唱:‘四王八将,非老即亡。’你让我如何能甘心?!”
萧放踱着步子走到他身边,看见月光下韩平的鬓发已是星星点点,约摸自己也是这般垂垂老态,不由感慨丛生:“从前的事毕竟是从前。今天你终究还是做过份了,哪里有将领不听从帝王的道理,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韩平冷冷一笑:“究竟谁是火,烧着谁还不一定呢!”
“你这话是要造反吗?!”萧放一声低吼,看着韩平冷峻的侧脸,一不改当初年少风流时的执坳,不由叹了一口气:“不管谁是火,烧着的还不是黎民百姓,大羌子民?!”
“我不知你当年起兵是为何,”萧放踱着步,缓缓说:“我少年从军本就是不忍见我羌族的儿女无家无国如一盘散沙,整日受西戎和东桓暴民的欺压。后来各路人马纷纷混战,死伤的却更多了,我一度不知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后来幸亏遇见先帝仁德,建立大羌一统。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安定日子,你怎么忍心见战火再起呢?!”
“不忍心百姓流离,你就忍心自己在战场上过命的兄弟受委屈吗?!”韩平心情激动:“朝廷克扣军饷,视我们藩将的兵马如继子。我们若是自己想办法,便被一本一本的参奏,这分明就是不给我们活路。你倒是看看,当年在战场上拔流箭都色不改的夏都尉,去年为了儿子没钱娶亲的事竟哭得如同泪人一般,让我怎么面对他们?!我当年带他们归降颜家,不是要这么个结局的!难道你看到自家军队的惨状,都不会动容吗?!”说到这,他冷笑一下:“哦,我忘记了,萧相的部队俱已流放西北,真正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萧放心下梗堵,半天说出一句:“那你又想如何呢?!”
“自然是不能再受这份窝囊气!”韩平斩钉截铁的说。
萧放笑着摇摇头:“那你觉得谁当了皇帝能容你养兵千万,还是你自己当这个皇帝?!”
韩平仰头静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还有我那女儿,竟是不知她如何了。”说罢,转身缓缓离去了。
萧放呆立在远处,韩平那千娇百媚的女儿韩梅章自幼就艳名远播,本与先皇六子景王颜正行情投意合,韩平也一向娇宠女儿,亦想遂了女儿心愿,可是当时的诚王现在的皇帝,皇上五子颜正思不知怎么中意了韩梅章,以战功向皇上邀赏,强行纳聘了女孩儿,却直至今日都未迎娶,不知存抱的是个什么意思。本来活泼开朗的姑娘,现在情郎被逐出关外,终身至今不明,性情也变得冷淡古怪起来。这事也成了韩平的伤疤和心病。
萧放突然想起白日在行宫里,皇上的一番话:“朕听说萧相的女儿是冰雪聪明,家传渊源。至今还未婚配吧?”他觉得心下忽然很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