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45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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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寒掩上门,拉我坐下,目光审视地看着我:“你打开那个盒子了?”我从袖中抽出纸卷,惊寒接过,唰唰翻着,几乎一目十行,越到最后她的面色越发凝重。我一手掩面,笑中带泪:“惊寒,你说怎么会这样,我该如何是好?”
惊寒拨开我面上的手,轻轻地抱住我,“哈”地笑了一声,道:“连城,你也是怀疑过的吧,只是你不敢细想……连城,无论如何,我总是要与你同进退的!”我抱着她,痛哭失声:“惊寒,惊寒,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我和千重……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三年前我只身远走,纵然是胭脂玉薄凉刻骨之故,可扪心自问,对于千重火烧若耶山庄之事真的就心无芥蒂吗?可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千重他设计我,他几次要取我的性命,我都不在乎,我为他违心去算计华潋,我唯一介意的就是若耶玉家,可到头来,玉家却早已将我背弃,连城何以自处!”
惊寒连连坠泪,声音愈冷:“世上再无若耶山庄,也不会再有玉家了。玉家各地人脉多纵向联系,其中脉络清晰,外人难窥分毫,你我却了如指掌。只要剪断几条主线,暗布的势力就会成为散沙,不肖几日便无迹可寻!”
我悲怆一笑,道:“又能如何呢,又能如何呢?”惊寒见我满面悲恸,不想言语,遂扶我到床上躺下。她湿了帕子擦着我的脸,半晌道:“连城,其实你根本没有见过沐小楼,对吧?”我渐平复心绪,微微笑道:“是没见过。她生如何,死又如何,前因后果半分不由人。她若因此而难为你们母子,她母子在阴曹地府也休想得半分安宁。”
惊寒微怔,抚上我的脸:“连城啊连城,如此说来你是哪边都不会眷顾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走。”我笑道:“无碍,还有舅舅呢。”“他?”惊寒冷哼一声,“谁还能倚仗上他一分,他早已修炼到铁石心肠了。”
我掐掐她的脸颊,道:“也不尽然,这次就是他带我过来的。”惊寒撇撇嘴,纵心里有所震动,面上也不愿显露。默了一会了,我浅笑道:“我想先回若耶山庄一趟,到时无论做了怎样的决定,都会支会你一声。你在狩玉城安心等我就是了。”
惊寒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先睡一下吧,睡着了就好了。”我笑着点头,她起身走出去。“惊寒!”我突然叫道,惊寒回眸一笑,我轻声道:“那日琅儿跟我说千重,提了一嘴风迟迟就被你吓跑了。千重和风迟迟?”
惊寒淡然笑道:“也没什么,风家重提婚事,千重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这事就这么搁下来了,有三个月了吧。”她转身行去。打开门,顿足,道:“在你料理完这些事情之前,什么事都得给我停一停。”她合门出去。
我咧嘴,无声地笑,扯了被子蒙在头上。睡得极不安稳,前尘往事悉数入梦。
“连城,上天给与玉家的荣宠已足以让我们诚惶诚恐,你怎么还会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当真不怕给玉家招来灭顶之灾吗?”
“你我同为一方之主,无长幼高低之分,倒是沐某往日不知庄主身份,多有怠慢,还望庄主恕罪!”
“可是连城,对于玉家你也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吗?当有一日,你发现你费尽心思维护的玉家早已将你背弃,你当如何自处,是心生怨怼,还是无怨无悔?”
“若耶山庄是世上最大的一座囚笼,它蛊惑,引诱无数女子只身上山,若耶山庄玉家百年声名就是由这些女子的枯骨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不一样,他们对你居心叵测,但我从未想过加害于你。”
“连城,我约你来,是想给你讲一个很悲伤很悲伤的故事。”
“有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何必呢?”
“是非对错,软罗已无意追究,姐姐就当从来都不知道吧。”
“啊!”我叫了一声,大汗淋漓地醒来,琅儿进来,欢喜叫道:“姑娘醒了!”她手脚麻利地浸湿帕子,擦擦我的额头,笑道:“我烧了热水,姑娘洗个澡吧。”我点点头,由她将我扶起:“你家夫人呢?”琅儿立刻抿嘴偷笑:“大公子命人将损坏的物件,列了账单送上门来,夫人正气着呢!”
离了狩玉城,受到夜如初传书,说萧家二公子病情反复,他需赶去瞧一瞧。我雇了马车,一路向北行去。车夫平日是个极稳重的汉子,只是一见到说书的就迈不动腿,每每涎着脸求我,我也乐得听听这三年间又发生了哪些新鲜事,就随他去了。
听了一路,说书先生都对奈何阵一语带过,直接跳到以康王为首的各家军队和洛家姽婳军、萧家裂天骑一战上。说洛千重与萧晚在帐中饮酒,姽婳军并裂天骑如入无人之境,肆意杀戮。酒到酣处,洛千重出帐,搭弓射了一箭,看也不看就回了营帐。
而这随意一箭与乱军从中直取康王右肩,生生扯断了他一只臂膀,康王忍剧痛,力劈胯下惊马,带兵突围,三万兵马只余八千,逃回蜀中。此事无论从何人最终说出都神乎其神。而神州三年无战事。但各家家主都如坐针毡,谁晓得那一日洛千重会不会再来一次千里奔袭。
车夫笑呵呵道:“姑娘,姑娘,你知道吗?洛大公子那一箭射断了康王的胳膊后,并未落在地上,而是直冲向康王军大旗,那箭尖在旗杆上轻轻一点,嘿,就转了方向,正射向白家主的心窝,带着他的尸体又蹿起一段,最后啊,‘哆’地一声钉在地上,真是太神了!听说啊,这种箭法就是神箭洛家的绝技‘回风箭’!”我失笑:“你啊,都可以该行去做说书先生了!”
车到半山腰,让车夫在此侯我,我徒步上山,值天高云淡,风和日丽。走了一段,竟看见三、五群人正下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听了几句,原道车夫诳语,不料这若耶山庄真的已成为文人墨客凭吊抒怀之处。
行了近半个时辰,若耶山庄废墟一览无余。青草及膝,中间可见残垣断壁。那些飞檐斗拱,红漆廊柱,富贵牡丹,十里荷花,在烈焰中一点点支离破碎,而软罗,护着所有人逃命的当口,被人在心口狠狠刺了一剑,她倒在地上,美丽的脸庞充满了震惊,愤怒,悲凉与绝望。一根柱子砸向她,她用力翻滚,挣扎着站起,看着满身血污,悲泣一声:“姐姐啊!”
“软罗!”我痴痴念着,清风拂面,骤然惊醒,眼前碧草连天,早已分不清何处曾置象牙床,何处曾有青花瓷瓶,何处曾闻笑语欢声。旁边一名少年公子叹道:“想当年玉生烟破土拓庄,满朝俱贺,何等风光!就是三年前玉连城,玉惊寒的那张画像流传于世,惹得多少男儿为之倾倒。想楚家主有云:若得连城与惊寒为妇,愿以半壁江山换之!此话虽有不敬,却也是大大的实话了。如今,玉惊寒嫁人生子,玉连城下落不明,这玉家也算是彻底地败落了。”
身旁几人附和相叹,我俯身抚着青草,它们一离一离地枯荣,轻易掩盖了若耶玉氏一门所有的繁华与没落。我毅然转身,惊寒说的是,世上再无若耶山庄!给了车夫几倍的银子,得他连声道谢,欢天喜地地回乡去了。
策马赶了一段时日,渐到水网密集处,弃了陆路,择舟赶赴蜀中。入夜,不少船家停舟略作休息,船老大入水捞了几尾鱼,他的婆娘手脚干净、利落,不一会鲜美的鱼汤就送入舱中。每次船靠岸,我都让船家添置点心,蔬果,这一路的吃食倒也算顺心。
我坐在船头,撩着江水,一点点细碎的管弦声传来,时冷月高悬,开阔江面染了清辉,静谧中暗含幽雅之意,借着这歌声,立刻泛出无边的诱惑。极目远眺,一艘华美大船张灯结彩而来,不知有什么玄妙伎俩,船身竟有浅浅云雾缭绕。几行舞姬随心舞着,两排乐姬技艺精湛,如斯月色下,这大船无异于海上仙舟。
大部分睡下的旅客都爬起来张望,大船行速极缓,船浆破水声也透着一份闲散之意。一名歌妓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歌声袅袅,余音不绝,与江上光辉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