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汝之蜜糖,我之砒霜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0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浮云蔽月,夜色深沉。
满地尸首面目狰狞,皆在朝我怒目而视。
“顾从容,今生我不能为夫报仇,死后必化为厉鬼,日夜向你索命!”
状若疯狂的嘶喊惊破夜空,鲜红的血飞溅而起,带着漫天腥气扑面而来。
“顾从容!枉你身为武林盟主,却做下这等天理不容之事!实在令人发指!”
赵剑吟手中双剑泛出寒光,在他身后,数百双眼睛或震惊或愤怒或不屑或恶毒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是梦,却是一个我永远醒不来的梦。
梦里还有一双柔和温润的眉眼。“从容,服下神灵散跟我回去,我定当竭力证你清白!”
可是一回首,那双眼便变得冷漠异常。“顾从容,你也有今日!”
胸口剧痛难忍,风声呼啸而过,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倘若坠落到底端,是否一切便能结束?
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累了,真的太累太累,就这么结束吧……
“少爷!醒醒!我求求你醒过来!”蓦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低泣着响起。
这是……谁?
我的身体似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停止了坠落,伴随着这一声声呼唤,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阿唐?……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教主!教主!……”
耳边嘈杂的声音吵得我皱眉,努力地掀开眼帘,入目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有点疑惑地盯着他看,这张脸与我先前所见的实在相差太远。这苍白如鬼的脸色是怎么回事?这邋里邋遢的胡碴是怎么回事?这微红的泛着可疑水光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那个俊美无俦丰神俊逸的沈大教主呢?
“你……”大概我的目光太过异样,沈慕棠有点发怔,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想笑。“沈慕棠,”我嗓音沙哑却声音清楚地道,“我先前的问题你好像还没有回答。”
“……什么问题?”他显然还在发懵。
“莫非,你喜欢我?”
“噗——”
“咳咳……”
原来旁边居然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教主,属下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先走了。”这是上官无痕。
“教主,老朽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这是一个陌生而有些苍老的声音,大概是大夫。
沈慕棠恍若未闻,只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他的高冷呢?他的霸气呢?好像全都不见了。此刻的沈慕棠呆头呆脑地就像个愣头青。
我也看着他,突然便觉得什么也不必问了。
沈慕棠偏开头,低低地道:“顾从容,你……可会因此鄙视我,厌恶我?”
“我为何要鄙视你?厌恶你?”我笑了笑,“难道就因为你也是一个男子?别忘了,你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天魔教主沈慕棠,而我是什么?我如今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人人喊打的卑鄙小人,能被沈教主看上,那是我的荣幸……”
“住口!”沈慕棠猛地盯住我,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愤怒、委屈又伤痛的神色。
我愣了愣,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他是……在为我愤怒为我委屈为我伤痛么?我忙闭上眼,不太愿意去面对心中蓦然泛上的异样之感。
“所以,为什么是我?”我低声地问。
“为什么……”耳畔,他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带着悠远的惆怅,苦涩的芬芳,又有深沉的喜悦,他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又像是淡淡的叹息,他低低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抵如此……”
心中剧震,而我却没有睁眼,只是静静躺着。
很久之后,他大概以为我睡过去了。他几乎不可察觉地摸了摸我的脸颊,我以为他会乘机做点什么,然而并没有。他只是又握住我的手,他的鼻息拂过我的指尖,接着,一个柔软温润的触感轻轻落在我的手背。
这一瞬间,我几乎能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亲吻中所蕴含的一切,郑重,感激,而且虔诚。
但我依然什么也没有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是一厢情愿,又该如何?不过是汝之蜜糖,我之砒霜。
沈慕棠,抱歉了!
**
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但我渐渐地好起来。虽然我知道神灵散的药性不过被暂时压制,但从前时时刻刻笼罩着我的死亡的阴影,似乎慢慢变淡了。
我醒来时见到的那名老者,原来就是天魔教中的御用大夫医癫吴如是。平时人很正常,但一涉及医药之道,就变得有点疯疯癫癫,只因他用药向来异于常人,无论用法用量都敢为人之不敢为。当年天魔教灭门时不知他如何逃得一劫,从此杳无消息,如今天魔教复兴,他又重新回来效力。
我开始可以下床,行走自如,数日之后,偶尔也能练一练剑,但是仍然不能动用内力。吴如是说,若我再动用一次内力,必死无疑。
我很感激地向他道了谢。
医者十不治,操欲慆淫,不自珍重,一也。我自然还很珍惜自己的小命,我不惧死,但惧死失其所。
我被安置在一个清幽的小院子里,而这小院就座落在天魔峰顶最高的地方。清晨,当别处还沉浸在薄薄的夜色中时,第一缕阳光已照亮了我的屋檐,鸟儿啁啾,花草生香。傍晚,四处暮霭沉沉,而我在阶前看炊烟袅袅,大地沉静。
上官无痕时常会来看我,问候一下我的身体,陪我闲聊一阵,像个相识许久的老朋友。他生性诙谐,不拘小节,又心细如发,善解人意,和他聊天确实很让人愉快。不过,没几天,他来的次数就明显少了,看起来好像变得很忙。
与之相反的是沈慕棠,他这个教主好像清闲得很,一日里总要来个三四次。但我与他却并不如何交谈,更多的时候,我练我的剑,看我的书,喝我的茶,吃我的饭,睡我的觉,而他就坐在一旁打坐调息默默无语。有时,我甚至会忘记他的存在,仿佛他是透明的一般。
我知道他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但他不想说,我便不会去问。
有一日,我正在练剑。我的身体是恢复了很多,但也仅限于把一套四十九招的剑法堪堪练完罢了。四十五招时,我已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却不想就此放弃,正欲咬牙坚持,突然中,凭空一道劲风从院外直射而来,直取我胸前。
听这破空之声,我就知道厉害,忙使个巧劲,长剑一拨。只听“啪”地一响,一颗小石子飞过一旁,跌落在地。
未等我回神,劲风又起,一道青色身影由外跃入,一杆长箫向我肩头击下。我侧身一让,对方未等招式用老,手腕一翻,那长箫灵活无比,如有生命一般又向我胸前点来。
我实在无法再避,只得咬牙挥剑硬生生地一格。“当”的一声,箫剑相交,我胸口一滞,虎口一麻,长剑落地。未等退开,那长箫如影随形,已指至我咽喉。
危急之间,只等院外有人急切地大呼一声:“义父!手下留人!”
长箫在离我喉头半分之处,纹丝不动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