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就身上乏力，猝不及防地一倒。沈慕棠一伸手将我扶住。
    “何事？”他冲着外面问，语气森冷。
    上官无痕的声音立刻响起：“是青林派。”
    “你好生歇息。”沈慕棠动作迅速而轻柔地在我身后塞了个软枕，扔下一句话人已不见。
    车门处的布帘尚在晃动不止，我望着那帘子失神片刻，伸手掀起一角。
    天魔教这一行人约有数十，此刻已被上百人围住，清一色的青林派弟子。为首仗剑者年约四十，倒是个熟人，正是青林长老之一的陆华。
    原本双方对峙，颇有点互不相让的意思，但沈慕棠一出现，场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他出众的样貌，高冷的气质，一看就不像凡夫俗子。若是我在外面，只要一见他刚刚瞬息跃出的身手，就会知道此人决不好惹。陆华不是蠢蛋，要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他也不会一直稳坐青林派长老之首的位子。
    虽然仅仅数面，我已看出来，沈慕棠此人的风格与上官无痕完全不同。上官无痕处事圆滑，典型的笑面虎。沈慕棠却是只要一出现，周围的温度也要下降几分。
    此刻，他神色清冷，目光一扫，有点阴森森地道：“你们想干什么？”
    陆华面上露出几分犹豫，我想他也感觉到了某种莫名的危险，于是他语气中带上了谨慎：“这位公子，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在找人罢了。”
    沈慕棠只冷冷地看着他。他不说话，没人敢说话。渐渐地，我看见陆华脸上笑容似要崩溃了。
    这时沈慕棠才又冷然道：“找什么人？”
    “咳，我们找的乃是青林叛徒。”陆华义正言辞，痛心疾首，“这等丑事原本羞于见人，但因此贼盗取了我派中极为要紧的宝物私逃下山，必得追回，所以不得不打扰了公子，还请原谅！”
    “既然知道打扰，凭什么要本尊原谅？”那边已听沈慕棠冷笑道，“更何况，这世上能让本尊原谅的人，大概还没有生出来！”
    呵，看不出这小子竟如此强硬张狂！
    陆华脸色微变，但仍压抑着怒气道：“公子，我等无意冒犯。但也请公子莫要阻了青林派办事。公子的马车中是否还有其他人？若能请出一见，我等立即让路放行，如何？”
    我唇角微弯，无声冷笑。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陆大长老扯起谎来竟也这般流利自如！此处原是青林派地界，昨日我与天魔教闹出来的那点动静，只要他们仔细一些，想来必能察觉。
    天一图就真有这么诱人？三年都过去了，竟是毫不放松，依然对我紧追不舍。我是该佩服他的毅力，还是该替自己悲哀？
    不过，我还是先替他悲哀一下。毕竟是蠢了点，竟然想来搜天魔教主的马车？
    果然，沈慕棠蓦地仰天长笑，笑声中殊无半点温度，只有嘲讽至极。路旁扑簌簌地惊起一群飞鸟。
    “陆华！”沈慕棠沉声一喝，“何不实话实说，你要找的人便是顾从容呢？”
    “你是谁？！”陆华顿时脸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虚伪与镇定。
    沈慕棠不答，只挑着唇角，语带不屑地道：“从前日日称兄道弟，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说罢，长袖一甩，转身走向马车，同时向上官无痕做了个手势。
    “喂，你！”陆华长剑出鞘，欲要追上，身前却被一把折扇拦住。
    上官无痕似笑非笑地道：“陆大长老，可对不住啦！”
    双方顷刻间动起手来。
    沈慕棠旁若无人地来到马车边，轻轻一挑帘子跃入。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看我一眼，却是面无表情，又盘腿闭目而坐。
    “你怎知他是陆华？”我问，“又怎知我从前日日与他称兄道弟？”
    他睁开漂亮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哦，难道我消息有误？”
    我愣了愣，随即摇头失笑。也是，偌大一个天魔教又怎会没有自己的情报网？何况这些小事，放在从前也不是什么秘密。
    是啊，从前……
    从前，我还是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候，流云山庄的庄主，炙手可热的武林盟主，江湖中人谁不想来攀一攀交情？
    我父顾南山原是一代豪侠，一手创立流云山庄，并将其发扬光大至天下第一的地步。我从小随父行走江湖，学文习武。说实话，我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我唯一的愿望，不过便是步着父亲的后尘，扬善除恶，申张正义，不要堕了流云山庄的威名。
    只是事到如今，流云山庄终究还是败在了我的手中。父亲若泉下有知，必是失望透顶。他日于地下相见，我也唯有伏首请罪而已。
    在我生命的前二十五年，我曾自认行事坦荡问心无愧，但三年来，我已经深自反省。我知道自己终究是错了。错在识人不清，错在低估了人心欲望，错在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顾从容，你……还好么？”耳边响起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
    我睁开眼，放下按住胸口的手，冲沈慕棠笑了一笑：“我很好。”
    是的，我很好。因为，心，已经不会再痛了。
    独月峰上，万丈深渊之前，我就曾说过，他想要的一切，我都愿意给他。苟延残喘至今，这条命也快给他了。
    沐青波，你该会满意了吧？
    毕竟，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