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住胸口，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信？为什么？”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地凝视我，黑色的瞳仁倒映出我神色复杂的脸。随即他轻轻地，似乎不容置疑地道：“因为，你是顾从容。”
    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却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有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滑下来。
    三年了！
    三年来有多少人怀疑我，鄙视我，唾弃我，欲杀我而后快。时至今日，却独有一人告诉我，他信我！
    简简单单两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落。自三年前独月峰上落崖那一刻起，心中那潭波澜不起的死水，第一次水花四溅，波涛翻涌。
    顾从容啊顾从容！没有想到，这世上唯一信你懂你之人，竟是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
    这岂不讽刺？岂不可笑？
    顾从容，枉你曾自诩江湖正道，武林盟主！你此生二十八年的日子，竟全是白活了一场啊！
    喉头腥甜，鲜血猛地吐出。我笑声未止，一边又开始咳呛。
    沈慕棠蓦地变了脸色，扑过来运指如风，封住我胸前几处大穴。身体无力地滑倒，他长臂一伸将我接住，另一手按在我膻中。一股绵长深厚的内力进入经脉之中，片刻之后，我感到体内的气血在渐渐地平复。
    我咳喘稍止，懒懒地抬眼看他，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慕棠目光与我甫一相接，便即转开，低声道：“别说话，好好调息。”
    离得这样近，我忽然发现此人的眼睫毛居然又黑又长，倒比女子的更好看三分。此刻那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似要掩盖住主人的心思。
    我确实有些搞不懂他的心思。若说为了得到天一图想要收买人心，也不需要教主大人亲自出马，耗用内力替我疗伤吧？
    莫非……
    “沈教主，”我轻叹，“你既相信沧水派的事不是我做的，自然也该相信天一图不在我手中。既如此，何必还要浪费内力？莫非，你要的不是天一图，而是想要我……”
    沈慕棠的身体突然一僵。
    “……为你所用，替天魔教效力吗？”
    当我继续把话说完的时候，他的身体才放松下来，片刻后他沉沉地道：“不错。纵然滔天的宝藏，也不过死物而已，若是顾盟主肯为我所用，又愁何事不成？”
    “哈哈哈哈……”我感觉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没笑几声便咳嗽连连。
    沈慕棠飞扬的长眉紧紧蹙起，嗓音紧绷地道：“你笑什么？难道，除了天魔教，你觉得这天下还有你容身之处？”
    一种难言的悲凉涌上心头，我一边笑着咳喘，一边断断续续地道：“不错，这天下……确实无我容身之处……但你以为，一个命不长久的人……会……在乎吗？”
    沈慕棠黑眸微瞠，一瞬间将薄唇抿成了直线，脸上神色变得分外可怕。“谁说你命不长久？”石头一样的几个字，从他咬紧的牙关间迸出。
    见他神情不似做作，我第一次带了点认真打量他。很快，我便明白了他的感受。
    千方百计地找到了我，费尽心思想要收服我，谁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毕竟，顾从容这个名字，无论何时放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纵然这三年来，我活得比狗还不如。但江湖上的人可以恨我，厌我，却没有人敢不怕我，看轻我。
    武林盟主之位，原是我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流云山庄的威名，原是我用鲜血和汗水洗刷出来的。
    如今，天魔教经过几年壮大，势力已隐有重回巅峰之象，若是能得我的助力……
    我对沈慕棠表示有些同情，但仍然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期望。
    “上官无痕难道没有向你禀报吗？他不可能会不清楚我的状况吧？嗯，”我微一沉吟，又有些恍然了，“或许有些事，你们确实不清楚。实话告诉你吧！三年前我被人喂下了神灵散……”话音未落，手臂蓦然一痛，那是沈慕棠扶住我的手在刹那间收紧了力道，虽然如此，我还是眉毛也没动一下地继续道，“三年来我已经无数次动用过内力，就算没有后来的这些大伤小伤外伤内伤，能活到今日，也已经是奇迹了。”
    神灵散本非无可救药，但服下神灵散之人，绝对不能动用内力，否则，必定剧毒攻心，无药可解。
    我一口气说完，便静静地等着沈慕棠的反应——失望，愤怒，或许会突然变脸把我从马车上扔出去。
    但他一动也没动。
    他是怒了，我能看出来。他的眼中掀起了狂风暴雨，那种力量似可毁天灭地。他俊美的脸庞阴沉无比，牙关紧咬以至于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动。然而，我神奇地感觉到这种怒气并不是针对我。因为他的手掌自始至终依然贴在我膻中之处，而且输入我体中的内力也没有半丝波动。
    所以呢？他是为何而怒？
    我诧异了，又一次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他忽然闭上眼，深吸口气，将内力缓缓地收住，诡异地令我感觉到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上些不安。内伤已被暂时压下去了，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让我有些不太自在，于是稍稍退开。
    沈慕棠睁开眼，他的情绪似乎已经在这片刻功夫里平复下来。
    “顾从容。”他认真而郑重地唤我名字，“从前的事莫要再想了，我会让你继续活下去的！”
    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怎么我适才说的话很难懂吗？神灵散是个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想要再反驳两句，突然接触到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那些话，不知怎么的，竟就说不出口了。
    “沈慕棠……”我蹙了蹙眉，心头的感觉变得怪异无比。
    便在此时，马车猛地一震，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