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勾指为约(二十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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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夫人失眠一夜,第二天照旧准时起床,没事人般,对镜梳妆时,拿起粉扑,重重朝眼窝里扑了两下,收拾妥当,准备亲自去给公主叫起,忽然阴姬来传女帝口谕,要婉夫人即刻觐见,婉夫人摸不着头脑,一大清早这样兴师动众是做什么,但也不得不跟随而去。清于殿和坤乾宫之间有百步穹顶走廊相连,上覆琉璃明瓦,两侧是白玉扶栏,阁道之上云蒸霞蔚、两边青山如削郁郁葱葱风景奇胜,其下又有鹿苑鹤亭香雪梅海等,鹿鸣呦呦白鹤闲步,俯首看去鲜趣可爱,过了阁道,还未走近坤乾宫就见宫女弼官们跑进颠出,忙乱得不成样子,“这是要做什么?”婉夫人奇道。
    “末将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说要把流照殿重新收拾布置。”阴姬毕恭毕敬答。
    婉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禁举目看向西边尽头,那里可见流照殿一角飞檐,极特别的蓝色琉璃瓦片,在晨光中焕发端贵的异彩。
    ***
    婉夫人到的时候,曦照正入浴,周围没有闲杂人,凝婉捋起裙摆侧坐在热雾蒸腾的池边,同时伸手进温泉水中浸了浸,抬起来朝正假寐养神的曦照脸上一洒,曦照惊醒,瞪圆眼睛,见是凝婉,无奈一笑。
    “这时候入浴,也不怕误了早朝。”婉夫人拿起池边玉盒里摆放的细白布抹干手。曦照答,“天天勤政实在累人,偶尔也容我昏聩一下。几时了?”她问完,自己抬身去看沙漏,大半个身子从水面浮出,一朵昙花忽然盛放一般,婉夫人一见急忙扭过头去,笑骂:“你还有半点帝王尊严?”曦照看清时间,嘻嘻一笑,又把身子缩回去,“看来今日不能去书院了。”婉夫人心中欢喜,嘴上却说,“什么不能简省,查考公主的功课不比接见什么异族王子重要?”曦照奇道,“你的消息也太灵通,我昨儿半夜才决定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婉夫人答,“来的时候,听说了秦崇素半夜在殿外长跪一大早晕厥过去被人抬了出去。”
    曦照冷淡的“噢”了一声,“我倒是没有听说。”
    婉夫人说,“要说那个黑鹰小王子也真不是东西,倒有几分像你年轻的时候。”曦照听凝婉绕着弯子骂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不说这个,你这一路上来,还听见别的什么闲言碎语没有?”
    “哪有人敢在陛下眼皮子耳根子底下闲言碎语,我是真的未曾听见。”凝婉笑道。曦照一叹,“我准备把流照殿腾空出来。”凝婉说,“本来也没有人住,腾什么出来呢?”曦照说,“那些书籍古玩,还是移出来一些为好,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手不释卷。”凝婉点头,“正是这样。流照殿那样一个地方,一直空置着,简直有暴殄天物之嫌。”
    曦照盯着凝婉的脸看,说,“你最会收拾屋子,有空就去帮帮手。”
    “是,有空就去。”婉夫人慨然允诺。
    曦照忽然发怒,“你问都不问到底谁要住进去?”婉夫人不慌不忙,“我不是还未来得及问么,这样也值得生气?”曦照猛地转开脸,“算了!”她手臂用力一挥,水花四溅。婉夫人像怕被溅到,起身退开,“这么大的人,还是不脱孩子气,就为这么点事情,非要让我走上一趟。”凝婉说完转身欲走。
    “哦,还有一事。”曦照秀目一横,桀桀而笑。
    婉夫人听曦照腔调有异,迷惑转身,看向她,曦照再次破水而出,因为池底凹低,所以她仍矮婉夫人一截,但她气魄昂然,“我要杀了柔馨。”
    婉夫人立即想起昨夜那个大凶的卦象,如坠冰窖,手足俱寒,“不可能,她是你唯一的后代。”难道说,那个卦象不是应在她自己身上,而是关乎柔馨?
    “果然只有事关柔馨,才能令你悚然动容。”曦照恨声道,凝婉这样聪慧的人,却听不出她只是随口玩笑,因为关心则乱,柔馨就是凝婉的心。
    听曦照这么说,凝婉微微松了口气,旋即狂怒,“你怎么能拿这样的事情说笑?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说笑?我早就恨不得她去死!当年若非要除去晴影,我才不会把她生下来,自从身体里多了那样一个东西出来,我就越变越虚弱,越变越丑陋,越变越不像我自己……”
    曦照话未说完,婉夫人已经放声尖叫起来,“曦照,你简直不是人!”凝婉怒极,举手猛推曦照肩膀,因用力极猛,浴池边水晶盘内摆放的澡豆背擦等浴具被扫落,一阵密集的叮当乱响,曦照站在浴池中央,四周无凭,脚底生滑,竟倒仰着跌入池内,水花炸裂般飞溅。
    婉夫人听见哐咚一声闷响,心里一惊,跨前一步,想看曦照是否受伤,但转念又想到曦照霸王也似一个人,这样一跌绝对碍不到她,凝婉一跺脚,转身向外疾走,恰撞见急步赶进来的伊独,凝婉见他改了装束,从上到下匆匆看了他一眼,冲他牵强一笑,扭头而去,伊独侧身让避她,他见她脸上有来不及擦拭的水痕,泪一般。
    ***
    盈室位于坤乾宫西侧配殿第二个次间,入门处有重重纱幔阻隔视线,上系葡萄大小金银小铃铛,有人揭帘而入,立起叮铃之响。盈室东西两壁乃原色云石,其上浮雕水波和莲花,南面墙壁开出一道长窗,正对远处一道流瀑,其色若霜雪,其势若飞龙,紫色鬼目花在窗外横斜,幽香随风阵阵而入。室内热气蒸腾,地面水湿,越近池处水洼越多,伊独小心绕开被扫落在地上的澡豆香粉等物,来到池台边,俯身向热雾弥结的水池内低唤,“陛下?陛下?”
    没有应答。
    伊独心慌,伸臂入水准备捞摸,忽然水面破开,曦照仰头钻出来,长发湿漉漉缠绕成一束,像黑色的绳索,盘绕着她自己的身体,“大惊小怪什么?”曦照一边抱怨一边双臂反撑在池台上,提身而起,侧坐在池边,随手扯了一块白色黎地茶花纹细棉巾丢给伊独,又将头转向他,伊独明白她要他为她抹干头发。
    湿发纠结成一团,伊独摊开棉布,试探性的一裹,曦照忽然大叫,“好痛,轻一点!”
    伊独诚惶诚恐松开手,同时纳闷,他的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他试着更轻地包住曦照的头发,缓缓抹擦,“再轻一点!”这次的抱怨没有那么强烈,但仍是抱怨。伊独再次摊开棉巾,寻找比较干燥的地方,红色污迹在浸入白棉布的纹理中,丝丝入扣,伊独立即猜到那是血。
    “手劲这样重,扯得朕头皮一阵阵发痛,算了,朕看这天下确实也有你办不好的事情,叫聪婳她们进来。”曦照说,她到此刻仍未意识到自己头皮某处被撞伤,正汩汩流血,她妄自尊大惯了,已经不肯相信她也是凡胎俗身,她也会受伤流血。
    “让我再试试吧。”伊独轻声说。方才他在帐幔后看了很久,看曦照和凝婉,在热雾笼罩下,都显得如梦似幻国色天香,两人一问一答,表面亲昵无比,暗中却在攻防,她们之间既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曾经共历患难的无间,又有重重矛盾和难言之隐,但这么多年的共处,令她们之间自成一个天地,谁也无力插足。若曦照发现自己被凝婉撞伤,她不会暴怒,她只会伤心。“除了取悦你,这天下没有我办不好的事情了。”伊独说,玩笑的口吻,真心的话,曦照停止抱怨,本来大大咧咧赤身坐在池边的她,慢慢蜷起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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