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勾指为约(七)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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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照的脸是阴白色的,浓丽的眉眼在这张脸上延展出一种力量。今日的小朝议从夕阳西斜一直延续到华灯初上,宫女们鱼贯而入点烛燃香,殿试内一下子亮得恍若白昼,曦照站在光线最盛处,脸颊被烛火映红,流光溢彩。但无人敢正视她的脸,她娇艳如春红,亦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铁御史弹劾户部伯鑫贪墨,朕信得过铁御史,依律斩了伯鑫,抄了伯家,家产充公。”因为坐得太久,曦照一边走一边站了起来,她极高,比大多数男人都要高,但即使披着厚重华贵的龙袍,依然看得出身姿的纤柔袅娜。
    “但,此事尚未核定查实……”
    曦照忽然冷笑连连,“朕也知道伯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亦听说过官官相护这句‘至理名言’。再有人为伯鑫开脱,同罪议处。司马睿,朕知伯鑫是你门生,你不会因此对朕心生怨怼吧?”曦照堆起满脸的假笑。
    白发如霜的司马睿闻言立即翻身跪倒,去冠叩头,“臣不敢臣不敢!”其余大臣噤若寒蝉。
    曦照满意地点点头,手指一挑,示意司马睿起身,又说,“铁思德弹劾有功,赏金一百,锦缎十匹,记大功一次。”曦照顿了顿,又开始讲议另一事,“关于《阴人记》这个话本,朕很不喜欢,但又不值得在朝议时大张旗鼓拿出来说,人多口杂,越议越乱,现就问问你们几个,怎么办才好?”
    “查禁焚烧所有手抄本和刊刻本,重惩私印的书行。”
    “严禁酒楼茶肆勾栏瓦舍上演此本。”
    臣子们出谋划策。
    曦照又是连声冷笑,“朕知道阴人记的作者是宇内闻名的大才子,还有人说他和轩辕聿齐名,他在文人墨客中的影响力之大,由你们几个对他的维护即可知道。这位明慧生是这样得人心,以至于他写了个话本影射讽刺当朝帝君,食朕俸禄的臣子们竟无一人说他该罚?”
    “臣等不敢!”此起彼伏的告罪声,殿内所有大臣都矮身而跪。
    “不敢就好。”曦照环视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臣子,“那个明慧生,押解入京,朕要亲审。再者,由他的启蒙恩师始,所有教导过他的老师,生者处决,死者曝尸,教不严师之惰,希望此事之后,天下的教书先生会明白如何教导自己的学生尊君敬上,即使君上是个女人!”曦照掷地有声说,大臣们唯唯。
    “还有,矶郡饥民抢粮一事,带头闹事的全部给朕放了,郡守撤职,以下官员连降三级。”曦照下完此旨,又转身坐倒,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都给朕走吧,别一会儿饿坏了,又背地说朕暴戾刻薄。”大臣一出去,曦照立即宣旨走膳,中洲国虽极强盛富庶,女帝的膳食却精简到不能再精简,除非宴请外国使臣,不然再也不会出现食前方丈的奢靡景况。用完晚膳,曦照即刻走回龙案边批阅奏章,坐定后先亲自拣出其中不太重要的送去清于殿,要公主学习读折判折。
    ***
    一人高的青铜曲颈鹅灯下,柔馨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的阅读母亲派人送来的奏章。婉夫人亲自站在一旁朝研磨好的朱砂里滴水调和,同时侧脸去看奏章上的字句,柔馨读折已经完全不成问题,但判折时会拿捏不了分寸,这时只要婉夫人从旁指点一下,柔馨立即通晓,落笔下诏,总是分豪不差。婉夫人见柔馨写下奖掖铁御史几字,立即满意地点点头。柔馨本极聪明清俊,只是因为生性儒懦温和,和曦照的飞扬跋扈南辕北辙,故此曦照才一看见她就生气,想到这里婉夫人不免轻叹一声,柔馨以为自己出错了,急忙停笔,转脸望着婉娘,满目的征询之意,婉夫人知她胆小,需要呵护鼓励,“你自己拿主意好了,我看大致上都是不错的。”
    柔馨听婉娘这样说,不由欣喜一笑。下一份折子是二十四女选之一的曲韵上的,论严惩明慧生疏,二十四女选刚刚议定不久,还未授实际官职,但已有直接递折的特权,柔馨知道这个曲韵,仿佛和她年纪相若,甚至还要小上一些,明慧生是阴人记的作者,柔馨早听说过母亲对那个话本十分反感,所以不假思索提笔就要批复准字,婉夫人忙道,“不可!”说着伸手就去按柔馨的手腕,砚台里朱砂汁溅出几滴。
    柔馨诧异,但还是乖巧地收笔等婉娘说明情由,“批‘不准’。”婉夫人指点道,“过两天你自会明白。”柔馨刚开始不敢,怕这个不准会触怒母亲,可是她素来对婉娘言听计从,于是犹豫片刻,还是提笔顺着刚刚按下去的那个点拖出一个横平,改了个不字出来。
    婉夫人见柔馨如此依顺自己,不免满心欢喜,“也不怕我是故意害你?”柔馨偷偷一笑,“婉娘不要自己的命,也会护着柔馨的。”婉夫人笑着轻喝,“把你给嘴乖的,好端端的咒我死!”柔馨吐了吐舌头。奏折批阅完毕后,婉夫人亲自理齐,派做事最为稳妥的小沅送去坤乾宫给女帝复核。
    柔馨张了张沙漏,知道她还要读一个时辰的书才能去睡觉,不免意兴阑珊,嘴唇微微噘起。“好累。”柔馨愁眉苦脸向婉夫人抱怨。“累也得把今日功课给做完了!”柔馨一看婉娘脸色立即指导是因为还有宫女在场所以她才装模作样,其实她已准备今晚放她一马,不督促她读书了,柔馨不免眉飞色舞。婉夫人不动声色对执事的两个小宫女说,“犀液快没有了,你们去再取一瓶来。小心点,别弄洒了,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呢。”
    柔馨等那两个小宫女一退出去,立即腰一软,瘫坐在椅子里。“真是累坏了。”婉夫人忙问,“今天到底跑哪里去了?”柔馨不肯说,婉夫人心中纳罕,柔馨素来是什么都不瞒她的,但她也不逼问她,只说,“知道累就对了,看你以后还乱跑不乱跑。”柔馨抿嘴笑了一会儿,忽然问,“婉娘,若我以后还想像今天这样溜得没影,恐怕是不能够的了,可对?”今天她能顺利跑开,是因为所有人都未曾提防,但经过这一次,母亲势必加强对她的监视控制。
    “我可不知道。”婉夫人佯怒,但见柔馨小脸一垮,难过得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立即不忍,柔声哄道,“总会有法子的。”柔馨这才又开颜。婉夫人啧啧称奇,“你这孩子,才跑走一回,心就跑野了?叫人说你什么好。”
    柔馨又抿嘴一笑,“婉娘,你见过笑起来像春天的人么?”婉夫人心一提,她知道公主好端端问起这个,一定事出有因,“一笑作春温?我倒是在诗文里看见过。”“一笑作春温?”柔馨咂摸着句话,忽然大喜过望,“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婉夫人见柔馨顽皮灵动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她脸颊一把,“你也好意思,书也读了这么多年,这样有名的词都不知道!而且这句哪里算好,要说到还是最后两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婉夫人引用这首词,本意只是要打趣柔馨,岂料这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出口,她自己心口立即一恸,身世之感纷至沓来,“我没见过笑起来像春天的人,可我见过笑起来令人想起沙洲汀鹭、柳外轻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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