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夕夕成玦  第二章 赏心乐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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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大玉儿没什么好奇怪,这年头在科尔沁见不到她才叫奇怪。可发现她比我大却让我吃了一惊,她的阿玛塞桑贝勒是齐尔雅真的哥哥,按辈份来说,我还长她着一辈呢。
    “布木布泰给小姑姑请安。”
    进来的少女窈窕身姿,裹一身银白长袍,戴一色银花,饱满光洁的额上抹一环雕琢精致的额带,宁静淡泊却不失瑰丽动人。我微微眨了眨眼,以便更仔细地观察美色。之前听玉林提过,蒙古人和满人都尚白,视之为高贵纯洁的象征,没什么概念,现在一看真有点恍然大悟的味道。所谓惊若天人,见之忘俗,我难得也给用上一回,睿智、高雅、清纯、惑人……全都有,又全都不是,无论哪一个词都不能单独形容这位“蒙满第一美女”予人的感觉,若是放在一块儿,似乎又嫌俗气了。
    我就这么对着她发愣,思维处于一种软绵绵的停滞状态,直到她走上前来,轻轻握住我的手,笑道:“小姑姑莫不是连玉儿也不认识了?”方才神游太虚完毕。
    本来还担心,大玉儿是杜撰的,按理我应叫的是布木布泰,现在听她自称玉儿,我反倒是有点受惊了,感觉怪像演电视剧的。于是反握着她的手,撅起嘴软软地叫了声:“玉姐姐。”反正她自己已经颠覆历史了,我就再添根柴也没啥大不了的。
    大玉儿显是吃了惊,忙忙地摆手,“小姑姑,我是您侄女阿,您怎么能叫我姐姐呢?”
    看来在古代,辈分还真是严格到死板,得对比自己小的人用尊称,这以后“您”“您”起来,我不知得多受罪,想想我在家时对我爸妈还从来没用过“您”呢。
    没办法,为了日后顺当点,只好倚小卖小耍耍赖啦。
    “玉姐姐——”我娇滴滴地拖长声音粘上去,树熊似的扒到她身上。我摇我继续,“玉姐姐是讨厌雅儿……不疼雅儿……”边说边眨齐尔雅真那对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带点儿委屈劲地噘嘴。
    终于大玉儿在我的楚楚可怜必杀技前败下阵来,用手拢紧我,小声说,“玉儿最喜欢……嗯,雅儿……不过只有在私下里才能叫……”估计这是她第一次叫“雅儿”,说到这儿还带着些犹豫。私下里也行,反正我的目的也不过如此。她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我实在是太有谱了,以后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就是和她拉近关系,越近越好。
    “玉姐姐”,我破涕为笑,冲她直做撒娇状。她本就较我年长,以前碍着辈分,这会儿没什么人,当下搂着我任我摆布。问了问情况,才知道她原也只比我大两岁,可看看齐尔雅真,无论身材样貌都还是个孩子,她却分明已是个少女,或许在思想上是个大人也保不准。
    女孩子之间总是有共同话题的,隔着三百余年的时空距离,还是一样能很快重新熟络起来。我赖着央着她讲齐尔雅真以前的事儿,一心要打探自个儿这原主人有什么性子上的惊人之处。
    来探望的人如溜溜转的走马灯,撇开科尔沁各旗的不说,居然还有从喀尔喀等地儿大老远来的,我是半个也不认识,全靠玉林暗中帮忙着指点。在大玉儿之前,已经来来去去了四五十号人,慢慢的就是我也看出了点门道来,大部分人都抗着探病的大旗,实则暗地里打听有没有提亲的希望。想不明白,这齐尔雅真到底是什么香馍馍?论身份地位达尔罕旗听着在科尔沁也不算实力强劲,有一呼百应的气势,论这副身段相貌虽属上乘,可又冠不了顶。
    盘桓在我心头很久的疑问,这会儿正好趁机问问。
    谁知我刚起了个头儿,她就“扑哧”一声笑出来,弄得我两眼一睁,横着竖着都极为郁闷。
    “小姑……雅儿你可是我们科尔沁出了名的女‘巴图鲁’!”
    啥?我没听错吧?别的不清楚,巴图鲁我还是知道的,响当当的勇士头衔,女“巴图鲁”……一阵恶寒,莫不是……
    “雅儿,你不记得了吗?你八岁时就能把马儿训得服服帖帖,身手矫捷,多少呼伦贝尔草原的马背上长大的男孩儿都比不上,十岁时曾一个人射死半夜里溜到咱们木围里的独狼,连我阿玛都说咱们科尔沁出了少女英雄……”她无视我的惊讶,继续齐尔雅真过去的光辉事迹。
    哈哈,咧着嘴苦笑两声,好穿不穿,来这么个强悍的小姑娘身上,看来以后啥马上英姿,百步穿杨就再也见不着喽。
    射狼?这大半夜的,看到绿油油两只眼睛,一张血盆大口,我没一屁股坐地上回头便是英雄好汉了,哪里还记得起弄死它,它不咬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我额娘阿玛都是个什么看法儿?莫不成听任我……这个样儿?不说些什么‘三从四德’的?”
    “‘三从四德’?”大玉儿愣了愣。
    对,这是汉人的说法,“就是那个……比如什么‘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以后怎么嫁得出去?’,额娘她有说过么?”叫我看,这齐尔雅真简直就是一男人婆,她妈不担心死才有鬼。
    “说你不晓事儿偏偏还记得这个,”大玉儿抿嘴笑道,“当然是有了,大太太不知说过多少回。可是每次呀,你都是那句‘我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格格,当然得能骑善射,不然用什么来保护大家……’,说得多了,大太太也只好听之任之。后来又传开了去,连邻旗的也都叫你做‘呼伦贝尔格格’。我们的‘呼伦贝尔格格’八面威风,性子十分豪爽,模样又顶顶俊,所以这慕名来提亲的人哪,可以从咱们旗排到宾图旗呢。”
    汗……居心一眼便被她看穿,赶快转换话题,“那姐姐你呢,你玉一样的人儿,追你的人肯定胜我十倍,嗯,一定能从咱们这儿排到察哈尔去。”说完我打个心眼儿留意她的反应,一心想知道她这时是否有意中人,那个人又是不是多尔衮。正史多没劲,一遍遍反复强调孝庄与多尔衮那是彻头彻尾没戏,全凭后人杜撰。
    大玉儿“啐”了声,伸手过来轻轻拧了拧我耳朵,“坏丫头,我看看可是真不记得了?”
    我一缩脖子,看她便有点心虚,可这不对啊,我干什么作贼心虚?不就是三八了一下还兼了为自己以后打算嘛。
    好在她接着点了点我额头,眨眼道,“忘了最好,省得嚼我的舌头……”
    巨汗,我,我,我,倒底还应该知道什么哪,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谁都是到关键时刻就来个急刹车呢?
    “格格!”一声我不熟悉的轻呼传来,进来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儿,年纪仍是比我大些,瞅着我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儿道,“奴婢苏茉儿给雅格格请安。”
    原来这就是那位连康熙都要叫“额娘”的苏喇嘛姑,瓷娃娃似水灵,看着不像终身不洗澡啊?
    大致也是本来熟稔的人,几句格格身体大好了的吉利话儿过去,便直接了当地叫了大玉儿,“塞桑贝勒让我来唤您去呢,说是有事儿要商量。”
    “我可得去了,雅妹妹好好休息,改天得了空咱们再好好聊聊……”我点头,看到苏茉儿对我们之间称呼露了一脸的迷茫,心里暗暗好笑。
    两人相携去了,走到门口,大玉儿又回过头对我挥挥手,面上挂着一抹亮堂堂的笑。
    我怔住,她,笑那么甜蜜,我真会以为她已经谈恋爱了啦……
    第三日,鉴于齐尔雅真原本是个骑射高手,加之在茫茫草原上不会骑马简直寸步难行,我下了决心要锻炼马技。
    可是——
    “格格,”一听说我要骑马,玉林这小丫头吓得脸都白了,急急拦着我,就差磕头如捣蒜了,“这骑着马若是再有个好歹,奴婢这命就要赔给您了!”
    虽说是因为纵马跃河时不慎摔下,撞在河边的石头上伤了头,她才得以昏睡,我才得以穿越,可也不用这样夸张,你说是不?
    我正连哄带劝地想说服地上跪着,大扔垂泪弹央我别去的一干众时,却听得一声“小姑姑”伴随着哈哈两声大笑,掀帘进来个长发垂腰,身着暗褐色袍子的男人,粗粗两道眉毛,笑起来一跳一跳,挺豪气冲天的。
    在脑袋里拼命搜索所有见过的人的面孔,过目不忘擅长如我,两秒钟后还是一无头绪,唯一的结论当然就是没见过,连忙向地上的玉林递眼神,讨救兵。
    可还没等着回答,对方就笑开了,走过来上下打量我,“原来是真不认得人了,看来我是错怪玛父喽。”说罢举手往我眼前晃了晃,“小姑姑回神儿,您在这么看,我可得挖个洞儿钻下去了……”
    我脸一红,小心问,“那么你是?”
    “我是吴克善哪,就是玉儿的哥哥。”
    这回我立刻明白过来,有了大玉儿这个比我大的侄女在前头,对这位外表粗旷,十分爽朗的大侄子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虽然他看起来真的要比我大好多……
    “起来起来!”他对那一帮小丫头挥挥手,转头笑眯眯地问我:“听说您醒了之后只肯叫玉儿‘玉姐姐’,绝不肯叫她名字?”
    这前脚后脚的,他消息倒来得挺快,我只好点头。
    吴克善嘿嘿笑着,凑过来道:“那我呢?叫‘哥哥’可以吗?”
    我没好气地耸了耸肩,正准备来句无所谓,忽然想起……忙的改了口,“如果你肯陪我去骑马的话,我就叫!”
    他呆了呆,似乎我的要求既过分又在情理之中,神色有点为难。看来昨个儿偶然听到的,阿玛下了不准我骑马的命令是真的了,正失望着,却见他利落地应道,“成!”
    “好哥哥!”我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又叫又笑,逗得他直乐。
    当吴克善把齐尔雅真的坐骑拉出来之后,我就彻底笑不出来了。那是一匹极高大极威猛的枣红大马,直让我联想起大宛名驹汗血宝马,见着我这个冒牌格格,两个大鼻孔喷出一连串白气,便俯首用它的马脸大蹭我的人脸,就差伸出舌头上来舔一下。
    我连动弹都忘了,只傻乎乎地任命让它蹂躏,忽然,它后退了两步,然后又是两步。
    “沙克,怎么了?”吴克善诧异道,走上两步,伸手抚了抚马背。
    毫无预兆的,沙克猛地掀起前蹄,长嘶一声后,挣开了吴克善拽着的缰绳儿,转身就跑。
    “沙克!沙克!”他吃了一惊,不由自主让开去,对沙克像是也有些顾忌。
    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按耐着没躲到他身后去,一迭声问,“它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吴克善望着一阵风跑得快没影的马儿,半是无奈半是不解道,“往日里它最亲你,别人是近不得身的,肯让碰的也就我们兄弟几个,连我阿玛都不卖账。今个儿居然……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愧疚了,别看它这倔样儿,其实最通人性。那日您坠了马,听满珠习礼说,找到人时沙克围着你直打转,将河边那地都刨出了坑儿来。”
    “这愧疚的说法……”我仍半信半疑。
    “以前你与沙克感情十分之好,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必会与它出去散心。沙克本是兰儿定亲时,察哈尔送来的聘礼中相与的一件,是出了名儿的烈马,据说连林丹汗也不曾驯服得了。来了科尔沁更是不成,咬去看马的小厮一截手指头,吓得那小厮瘫在地上爬不起来。那年你只有八岁,知晓了一定要去看,拦都拦不住。结果你一进马厩,就把门给反锁了,急得所有人热锅上蚂蚁一般,可是平平静静过了半个时辰,你便牵着服服帖帖的马儿出来,一个劲儿地笑,却不肯说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这沙克给人降了的消息传到察哈尔,林丹汗曾说,终有一天,要让他一个儿子来科尔沁了这门婚事,没想到四年之后他还记得,真派人来提亲。”
    原来所谓的提亲还有这一桩事搁着,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如何驯服烈马?这个秘密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吴克善的模样,并不是像在胡说,那么,我猜沙克之所以离我远远的,只怕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它发现了我并不是齐尔雅真吧。动物果然是极有灵性的。
    沙克的不配合使我很庆幸地得到了另一匹栗青色的马儿。虽然也是高俊矫健,但不得不承认比起沙克还是差远了,我却很中意它那温顺的样子,心里暗暗地给它取名“小青蛇”,反之把沙克叫做“大红袍”。
    这副身体既瘦且轻,吴克善轻轻托我一把,我就顺势上了马背。由于事先坦诚连骑马也“忘了”,我得到了全方位的初级入门指导。
    许是因了这毕竟是一具骑术高超的身体,换了主儿,也没出什么太惊险的状况。最坏的一次大不过是太紧张地连抓了几次小青蛇的马鬃,终弄得它不耐烦地忽然大步快跑起来,把我屁股颠得生疼。
    在吴克善的细心指导下,我慢慢习惯了控制马儿,能自个儿控缰慢跑,得了他“如果说也算从头来过的话,这个第一次已经很足够让人眼红了,根基还是在那儿”的称赞。
    一边与他信马由缰慢慢行,一边想着要问天下大事。
    定三分隆中决策似的,他侃侃而谈,我洗耳恭听,算是恶补我历史知识的空白。吴克善带给我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消息:努尔哈赤派人来访科尔沁,就在这几日到。
    心下免不了嘀咕,都已经天命十一年了,记得努尔哈赤在军事上应该正遭受宁远失利,怎么还有精力来过问蒙古这边的动静?史书是不是说大玉儿就在这几年附近嫁入爱新觉罗家的?
    哎,还没发生的事想破头也没用,记不清楚的事情更没用。
    马背上极耗时间,回了房我还沉浸在“这才是我黄笙生过日子的方式”中无限满足,坐下没片刻,玉林就闪进来,上上下下地“检查”我,口里急道,“还好您好好的……台吉刚知道了您去骑马的事儿,正差人去找吴克善贝勒训话呢!”
    我在屋外就听到了吴克善气若洪钟的辩白,“……不能上马开弓的日子,您要让她以后就这么困在屋里……”
    “放肆!!吴克善,这就是你和玛父说话的口气么!”吓我一跳,更有气势的是他阿玛塞桑。
    想一想,我可以不进去,最多也不过晚膳时被阿玛额娘碎碎念一顿,然后再三令五申不准骑马罢了。可是杵在门口的如果是正牌的齐尔雅真,会毫不犹豫地进去吧,吴克善帮的人可是我,是我,哎……
    先轮一转给长辈们见礼,然后低头朝吴克善挤一挤眼,他张口正想说什么,我已经在他身边轻轻跪下,“阿玛,额娘,今日之事全由齐尔雅真一人而起,是我虑事不周,任性而为,让阿玛额娘担心,让吴克善为难,齐尔雅真在这儿给阿玛额娘跪着,是知了错,也是有话要说。古人云‘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尔雅真以前只知虽为女儿身,亦当有鸿鹄之志,却不知事事不得好高骛远,急功近利。如今满洲势力日盛,察哈尔步步紧逼,我口口声声恨以己之力,保不得家为不得国,到了这一回大难不死,才深悔自己当日顶撞额娘,差点为科尔沁惹来大祸。”
    我叩了一下头,伏下去静待下文。这席话我揣着齐尔雅真的性子来的,虽有点怪腔怪调,不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认错总没问题,偷眼看吴克善,他一脸的吃惊,不会吧?悄无声息的屋子里,我直咬嘴唇,大家都发个话儿呀,刚才不还群情激涌么?
    “雅儿”,我一抬头,看到莽古思缓步过来,一双略显苍老却温暖的手把我拉了起来,“快起来。”
    “阿玛……”他眼中闪过的种种情绪,照出历经沧桑的影子。
    “吴克善,你也起来。好孩子,我达尔罕旗有你们在,于科尔沁何不是荣耀,雅儿,今儿的事是我这个做阿玛的看轻了你这个有‘鸿鹄之志’的女儿。”说着,他一手牵起我,一手牵起吴克善,“人老了,总是不及年轻的时候,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和大福晋也就安心了。”
    瞬间的暖流让我鼻子酸酸的,忽然感到一个父亲的真情流露,心里沉甸甸的反倒不知所措,伸手便环住了他的脖子,大声说了句很多年后我都一直记得的话,“我最喜欢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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