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人尖利叫喊，伴随着低声的嬉笑。
    被雾霾所占据的花园里，她见到一个女孩。
    洋娃娃般的天使面容，如同百合般纯真而美好，两只漆黑的眼珠却空洞到好似即便整个世界也无法填满。
    她见到女孩跪在地上，跪在布满了黑色荆棘的泥土之上，低垂着头颅，口中发出马儿一般将死的、痛苦的悲鸣，仿佛下一刻象征着美妙的头颅便会同身下那具稚嫩而童真的青涩身体彻底的分离。
    她抬头仰望着这片爬满了毒蛇与蜘蛛的伟大花园，瘦弱的身体不断颤抖着，口中的哭泣之声仿佛一位临死之人不甘的呼吸，断断续续，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消失，又仿佛能够持续很久。
    头顶的天际呈现出一种宝石般的血红色，仿佛被无数斩断头颅的死囚，他们脖颈间喷射出腥臭而甜美的巨大血流，以不值一提的死亡作为伟大奉献所必须付出的条件，随后用这象征了生命断绝的悲壮神情与艳红的血流装点了整个美丽世界。
    乌云则呈现一种仿佛能够刺伤每一只眼睛的金黄色，像是又回到了人们记忆中那个久远的神话时期，每一片云朵后都躲藏了一个金色的炙热的火球，而所有神话中的人物都已经死去，任由着世界在这样的耀眼而辉煌的金光之下纵情地自我毁灭。
    有巨鹰在头顶盘旋，下一刻却毫无预料地直直朝她坠落而来，仿佛一块携带着动物恶臭的巨大石块，要将她粉身碎骨。
    下一刻，方诺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浑身都是细密的汗珠，苍白的面色也仿佛已被梦魇之中那些红光掠夺走了，神情一片饥黄而枯瘦，像是一夜之间便好似苍老了许多。
    她的双目里充斥着巨大的惊恐，甚至瞠目结舌，因这场怪异的、象征着堕落的古怪梦境。
    梦醒之后，那些本该被称为最清醒、最荒唐的恐惧神情却逐渐变得压抑了，仿佛自她沾染上这片同梦境里全然不同的空气之后，便逐渐被它所同化了。
    她没有开灯，缓慢地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客厅里的那些酒瓶子还停留在原地，仿佛无数身姿僵硬眼神呆滞的同人类似的存在，它们口中发出无数痛苦的哀嚎声，却被吞噬在一片冰冷的空气与酒气之中。
    客厅里的钟摆正指向午夜二点钟，她的神情却好似如同白日里一般，又仿佛比之白日里更加清醒，眼里满是些因那个梦境产生的、尚未被时间所泯灭的最寻常也最稀缺的荒唐感受。
    她开了灯，见到客厅里空无一人，徒有沙发之上的一些凹陷的痕迹，那上面甚至有一团尚未干涸的、散发着强烈肉体味道的白色粘稠状液体。
    地板之上，还有两瓶白酒，同水一般透明的液体散发着强烈的味道，只不过一瓶已经空了一半，另一瓶则尚未被开启。
    她缓慢地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头发凌乱眼神空洞的样子，轻轻的握着玻璃制成的酒瓶。
    手中散发的酒发出的大概并非是酒精的味道，而是一股强烈的忧愁的味道。
    它的味道火辣或是苦涩，是像她这样懦弱到对死亡恐惧的人唯一的一种忘记一切的办法。
    吞噬酒精的那一刻，仿佛逐渐的，一团巨大的火舌从舌尖开始疯狂的燃烧，直至它窜跳进了舌头深处抵达喉咙，随后，整根喉管开始剧烈的燃烧起来，像是一根脆弱的木柴。最后，它跳进浸透了胃与心脏的苦海，使得整片散发着酸涩与忧愁恶臭的液体都疯狂燃烧起来，就好似世纪末的那些伟大的、妄图摧毁掉一切的火灾。
    方诺哭了，一边哭一边笑，满脸的涕泪泛滥，神情怪异到仿佛丧失了理智。
    手中的酒瓶仿佛成了一样最伟大的工具，唯一她能够直视这世界、击碎这世界的武器。
    多么可笑啊，以一种、也是唯一一种能够麻痹自己的方式。
    -
    方诺摇摇晃晃地走出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双目猩红到好似是那只记忆里随着时间被她遗忘的、她所畏惧的鬼，她摇晃的身姿仿佛是只巨大海浪之中不断摇摆着的脆弱船只。
    当自天际而来的冰冷液体坠落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正顺着那条狭窄的街道行走，她才后知后觉地想道：原来…下雨了…
    但她一直朝前走，穿过了这条狭窄而黑暗的道路，穿过了空无一人的柏油马路，甚至穿过了疯狂闪烁着艳丽色彩的红绿灯。
    她浑身都被大雨所淋湿，赤着脚，在青色的、冰冷的雨雾之间，神色仿佛疯狂而平静。
    直至随着一声肉体同冰冷的水泥地碰撞的激烈声音，昏黄的路灯之下，女人蜷缩在马路之上时浑身颤抖，口中发出不知何为清醒、何为梦境的痛苦呜咽。仿佛一具丧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