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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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诺在雨中淋了一下午,发了低烧后挂了一夜吊瓶,第二日清晨便出院了,仍旧是以浪费物资这样的拙劣而真实的借口来回应林郁竹。
大概她仍旧是对昨日里自己恍恍惚惚时说出的、带有异样色彩的呢喃有几分印象,想到林郁竹的那位交往了两年的男友,内心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自我厌弃,一个人面色灰暗的在浴室里狠狠的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愧,纵使是无意识的,也像是荡妇似的,甚至感到自己的骨子里又浮现出几分如同往日般的下贱。
林郁竹开着他的车将她送到了柏林路附近,是辆进口的克莱斯勒,黑色的外形显得低奢而内敛,最后在一条柏油马路路口旁停下了车。
里面的马路太狭窄,车已经开不进去了。
林郁竹同她道了别,在后视镜里望着她异常拘谨的背影,棕色的瞳孔显得有些晦暗。
柏林路转弯进去有一条尚未改建的老街,是这个城市是一个出了名的穷人区,几套公寓,大概是十几年前建造的,老旧得很严重,因此价格也低廉,方诺租了其中一间屋子作为固定住处,还是五年前林郁竹替她找的一处住所。
公路的两旁栽种着异常高大的法国梧桐,方诺神情恍惚地背着黑色的旅行包在树的阴影之下行走,微微弓着背,紧咬着唇,面容是一种下意识的紧绷,仿佛行走的途中内心俨然已生出些淡淡的紧张感。
她这趟旅行仅仅离开了八天,内心却缓慢地产生了一种仿佛离开了八十天的荒谬错觉。
直至转身进入一条相对狭窄的马路,一辆摩托车顿时飞奔而过掠起浓重的灰尘,她低头呛了一下,下一刻抬头时鼻腔里却再度飘来一股浓郁的呛鼻的油烟味。
她难受地捂着脸,在两棵歪扭的松树开辟的一个入口处,她的视线里才出现一幢大约十层高的建筑物。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电线垮出一道弧形,仿佛随时能够砸落到途径者的头顶,深黄色的油漆显现出历史悠久的味道,从无数狭窄的窗户里,悬挂出无数被洗得掉色了的衣物,像是棵被虫蚁蛀空了的徒有外表的树,瘦弱的枝桠上不堪重负地挂出串串细密而庞大的花。
等到方诺气喘吁吁地走到十楼的时候,才察觉自己手中捏着的那把古铜色的钥匙仿佛毫无用处,最外面那一道铁门竟大大咧咧地开着,内门也开了一道一公分左右的细缝。
她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日,学校是不上课的。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她的脚无意之间踢倒了一个玻璃瓶子,低头一看,脚下竟散落着数十个啤酒瓶,它们毫无规则地倒在地上,有些瓶口处甚至还不断滴落出淡黄色的啤酒,像极了口吐白沫的醉汉。
方诺的眉头一皱,提着自己的包走到不远处的沙发上。
只见到纯黑色的沙发上睡着一个满是酒气的少年。少年的双目紧闭,面容同她一般仿佛时刻紧绷着,像是覆了一层成年人般的冷漠面具。
他的头发与眉毛都染成了白色,透露出一股少年人常有的消极厌世,白皙的肤色透露着冰一般的质感。他赤裸着上半身躺在沙发上,腹部的肌肉却很结实,手臂上都是伤痕,锁骨处纹着一大片黑色的纹身,像是一只羽翼密密麻麻好似翅膀的纹身,锁骨周围甚至还分布着一些艳红色的痕迹。
即便是睡梦之中,少年也是面无表情着的,薄唇紧闭,眉头微皱,一如他清醒时的姿态。
方诺望着这个准高中生,脸上没有愤怒的神情。
直至许久过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缓慢地侵袭全身,就仿佛此刻的她正望着多年以前那个酒色深处的堕落的自己。
养父母收养自己时她才4岁,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死了亦或只是遗弃了自己。但她知道她的养父母大概是以为自己生不出亲生小孩,才勉强收下她这条贱命,哪知道下一年便生出一个男孩,男孩的名字叫做方蓝。
自那以后,她的身份便在养父母的毫无芥蒂的心态之下从养女成为了方蓝的童养媳。
那时,她的养母便已经冷着脸刻薄地同她说过了:“方诺,你记着,以后不许把方蓝当作你的弟弟看,以后他便是你的一切,你要好好地照顾他,就是你死了也不能让他伤着半点了!”
那时她尚且年幼,怯怯地望着一旁同样年幼的弟弟,茫然无知如同任何一个惶恐的七岁女孩,只知道下意识地点头。
十七岁时,她被迫辍学,来到这个陌生而庞大的城市打工,目的是为了家里人赚钱。二十一岁时,养母认为城市里的高中比农村的更好,在她近乎逼迫的哀求下,她忐忑地答应了她所说的要求。
她不得不答应,随后像丧失了一切尊严般哀求林郁竹,求他替方蓝找一所能够就读的重点高中。
男人轻描淡写地点头了,随后亦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那时候,方蓝也拖着自己唯一的一个行李箱来到了这个城市,目的是,读一场如同狗屁的书。
她知道,那大概是一个仿佛连底下的根源都腐烂了的家庭,只余留一道地底上空虚的墙。
伫立许久,她才放下了手中的背包,转身到一旁去捡起那些掉落的酒瓶。
深绿色的酒瓶碰撞时发出无比清脆的声音,她弯下腰,当瓶口对准她的口鼻时只感到有一股余留的酒气直冲天灵盖而来,刺得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以为你死了。”身后忽然猛不丁传来方蓝的声音,少年的声音夹杂几分变声期时的沙哑与幼年时的清脆。
方蓝的语气冷漠,不知何时竟已经醒了,他坐在沙发上,肢体略微伸展开来时仿佛是胸前的翅膀刺青忽而扇动了一下。只不过他眼底淤青,神情冰冷,浅棕色的瞳孔里似乎汇聚着一层浓重的阴郁。
他扫视着面前这个正蹲在地上收拾酒瓶的女人,随后站了起来,转身一言不发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