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一路乱世中寻访,不觉炮火声迷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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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世访心里,陈路寻的一双手是用来做学问的,诗词歌赋,妙笔生花。那双手修长有力,握着毛笔胸有成竹的样子简直风华绝代,他以为陈路寻的“有力”全都展现在纸张和学问上了,可他万万没想到陈路寻的“有力”还可以用来握枪。自他留洋归来有几次碰触陈路寻的手,这才发觉原来手上那层茧子并不是笔茧,竟是枪茧!冯世访惊觉,陈路寻变了,现在的陈路寻可以身着西服握起枪来一次精准击杀,对于这一切他全然未知,是他离陈路寻的世界太遥远了。
跑着跑着,有液体滴落在冯世访的手背上,血腥味刺激了他的记忆,刚才陈路寻是受了伤的。
冯世访边跑边低下头,摇摇晃晃的让他看不清那口子到底严不严重,“陈路寻,别跑了,你还流着血呢!”
陈路寻判断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停下,首先不是看伤口,而是看向冯世访,“如今连名带姓的叫我倒是愈发流利了。”
冯世访拉过陈路寻的手臂,“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等你伤口好了爱怎么计较就怎么计较。”他借着月光细细检查着陈路寻的伤口,被子弹扫过的地方一道不深的口子,不算太严重,但血流不止,“还好,不算严重,回去后敷点药简单包扎一下几日便会结痂。”
陈路寻挑眉看向冯世访,颇为惊讶,“你懂这个?”
“你总不会以为我是信口胡说的吧?留洋的时候跟学医学的同学学了一点,不精通,但对处理这样的伤口可是绰绰有余。”冯世访撇着嘴,“我怎么就不能懂了?”
陈路寻沉着眉略一思索,“今晚我先去你家。若是我带伤回去,爹娘定要担心。”
冯世访点点头,“好。我会差人去告诉伯父伯母让他们放心。”
夜已深,冯世访带陈路寻进到自己的院子里,转身为替他们掌灯的下人吩咐道:“去陈府告知一声,就说陈少爷今日到我这里歇下了,叫陈老爷陈太太不必担忧。”
“是。”下人转身退下了。
陈路寻四下看看冯世访的小院,“许久未来,你这里倒是变了不少。”
冯世访推开房门,“我爹非要翻修,现在这样子我也怪不习惯的。”
“方才我看冯伯伯的住所暗着,可是又出去谈生意了?”陈路寻问道。
“嗯,我爹近日更忙了。”冯世访拿出医药箱,拉着陈路寻坐到凳子上,“先坐,我替你包扎。”
陈路寻脱去外衣将手臂伸给冯世访,两人沉默半晌后,这次倒是陈路寻先开了口:“你为何什么都不问?”
冯世访小心翼翼卷起陈路寻的袖子,露出那一道血痕,尽管他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呼吸还是不稳起来,“我又不是没问过,你又不会告诉我。”
“我……”陈路寻欲言又止。
冯世访熟练的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你有你的苦衷,经过这些事我大致也能猜到一些了。再说你连伯父伯母都瞒着,何况是我这样一个外人呢。”
“你怎知我没告诉爹娘?”陈路寻低头看着冯世访手上的动作,看他一圈一圈缠上纱布,动作轻柔的生怕弄疼自己。
“你什么时候主动要求过要来我家?就这点小伤在夜色掩埋下根本看不清,还找什么怕被伯父伯母看见后担心的借口,这说明你不能让他们知道,而他们肯定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陈路寻动动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臂,轻笑起来,“你出去一趟回来后倒是聪明不少。”
冯世访突然失落起来,“你瞒着他们,也瞒着我。如果不是今晚这些巧合,你在做什么我是到死都不会知道的。但我都理解,如今乱世,狼烟四起,你一定在做我们都做不到的事,你有你的打算和思量。”
陈路寻端坐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冯世访在他对面坐下来,“这句话三岁孩童都知道,可没人像你和你的伙伴一样做的这么好。”
冯世访的聪明令陈路寻刮目相看,“你猜到了。”
冯世访轻点了点头,“果然如此。那年你突然决定不跟我一并去念书了,是不是也跟你所做的事有关?”
陈路寻深吸几口气,“不错,那年我刚……,正在考核期。”
冯世访不再说话,他想象不到他不在的日子里陈路寻究竟是怎样过来的。在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而陈路寻只不过是区区一介书生,一双握笔的手又端起炮火,他开枪的姿势一点也不比练字的时候差,面对嘲弄时的铁骨铮铮,面对仇敌时的临危不乱,面对暗杀时的英勇果断……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些都是他想象不到的。陈路寻像刺客一样,悄无声息的蛰伏着积攒着,他的身份是秘密,他所做的事是秘密,他用他微薄的力量肩负起一个高尚伟大的责任。他是潜藏在暗夜里的兽,一旦接到命令就会冲出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下敌人的炮火,用自己的獠牙撕碎敌人的皮肉筋骨。
冯世访终于看清了自己,其实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陈路寻,陈路寻的高大是他始终都比拟的。当陈路寻为保护他一退再退保持安全的距离时,他还不识好歹一再得寸进尺;当陈路寻有苦说不出时,他还斥责陈路寻是没心没肺的寡情之人;当陈路寻为国家为民族忧心之时,他还守着年少时浅薄的欢喜胁迫陈路寻……冯世访啊冯世访,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这个心胸博大的有志青年,你的眼界怎么就那么窄,你的心怎么就那么浅?
“你这般模样可是又想哭了?”陈路寻觉得自己手臂倒没事,疼的是头。
冯世访红着眼眶,低声说道:“没有。之前……我说过喜欢你的那些浑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你是何意?”陈路寻听到这话声音突然阴沉起来。
冯世访只当这是陈路寻以为他拿这件事无故消遣戏耍所以生气了,他低下头不敢去看陈路寻,“就当我是年少无知说说玩笑话。”我实在不敢喜欢你了,你如此优秀,我这卑微的一瓢欢喜难再开口,喜欢你不如仰望你。
陈路寻攥紧手指太过用力导致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我明白了。玩笑话而已,所以我不必当真,更加不必放在心上。如此甚好,我也不必再为此烦忧了。”世访,愿此后拥如花美眷,得锦绣前程。
冯世访使劲吸吸鼻子,瓮声瓮气的问:“你去床上休息吧,我去偏房。”
陈路寻拒绝道:“你睡吧,我今晚还有事要做,借我笔墨一用。”
冯世访本意是想让陈路寻好好休息的,可想到刚才自己表明的立场,只好将那些规劝的话止于心中,他是没什么立场去改变陈路寻的决定的,况且指不定陈路寻是有很重要的情报要记录下来,他什么都不懂,话越多就会越显得自己无知。冯世访替陈路寻备好他所用的一切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的躺到床上背对着陈路寻睡下了。
在睡梦中,他好像又将身子转了过去,迷迷糊糊的看见陈路寻低着头认真执笔写着字,衣袖半挽着露出纱布,那些柔柔的暖光似乎想打在他身上,但又怕打扰他做事,只好像隔着一层纱一样晕开,光铺到陈路寻身上,光撩拨冯世访的心。
冯世访早上醒来的时候,陈路寻果然走了。他用过的医药箱被收拾好盖住了,他用过的笔墨被码的整整齐齐,笔尖都被洗的干干净净。冯世访轻嗅几下,空气里还有一丝陈路寻的味道,至于陈路寻是什么味道呢,冯世访也描述不清楚,是新纸张的清香、是墨香、是血香。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冯世访回过神来,“怎么了?”
“少爷,老爷昨晚回来了,今早请您过去一同用饭。”
冯世访打开房门,“爹昨晚就回来了,昨晚怎么不来通知一声?”
“老爷以为您睡了就没来打扰。”
冯世访暂时忘了昨晚发生的事,“走吧。”
清晨,陈府。
“小寻,昨晚怎么在小访那里歇下了?”陈太太接过下人端来的白粥。
陈路寻头低了低,“我……”
陈老爷看了陈路寻一眼,“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该做什么有分寸的。”
“我是怕他又欺负世访。”陈太太轻轻搅搅粥,“不过咱们两家这么近,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下次也可以邀请小访来我们家。”
陈路寻一口一口的喝着寡淡无味的白粥,虽然没说话,心里却想着: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