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是非对错,孰能定夺(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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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爷爷目送季谷雨跑出门的身影,笑得微陷下去的眼窝又多了两条皱纹,“这孩子还真跟我孙女挺像的,可惜我记不清我孙女的样子了,连她叫什么都忘了。”
    艾天青想让老人记起来,“万一她就是您孙女呢?”
    季爷爷先是一愣,继而矢口否认,“没有这种万一的,我刚才看到那屋子里挂满了字画,一看就是文人待的地方,我应该从来没碰过那些东西,不然现在看到那些东西我也不会心生厌恶了。”
    季爷爷踱步到小花园边,点头赞叹:“这菊花开得正好,看起来是被有心人照料的。别说,这小院子除了那间画室别的地方我倒是挺喜欢的。”
    四位山神心下疑惑,季谷雨不是说她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习字作画和侍弄花草吗,为何喝下孟婆汤后会独独厌恶那间画室?
    白霜荼朝屋里看过去,看到一只被细短黑色挂绳吊在笔架正中间的毛笔,笔管因为长时间的拿握变得光滑无比,笔根处显然没有那么饱满的狼毫,笔端也有些耗损。白霜荼拉过艾天青低声交代:“我准备进入毛笔‘顾象’,你跟他们两个好好陪着老先生。”
    所谓顾象跟顾印是一个道理,前者指神明的元灵附着在与当事人密切相关的物体上,回顾物象,后者指神明的元灵直接进入当事人的记忆,回顾印象。艾天青当然不跟赫炎一样不清楚顾象的意思,她是认真翻阅过聘书的,她点点头无条件配合白霜荼的工作。
    白霜荼紧闭上眼睛隐去身形,与毛笔顾象。法术完成后,她被晃晃悠悠的摇醒了,低头一看,她这支“毛笔”正被季老先生握在手中,标准的“五指握笔法”。季老先生大拇指对着食指和中指握住的方向起到一个按的力量,食指勾中指握,剩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蜷着抵住笔管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老先生手上的茧就是握笔握出来的。老人的手像是遒劲有力的树干,虽然失了些水分,但画笔落在宣纸上的力道却拿捏正着,正红色的牡丹花瓣水灵灵的绽放出来,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在宣纸上晕染着。
    老人画花的时候是轻柔小心的。左手手掌小心的撑在宣纸上,右手上的笔根呈白粉色再蘸了朱砂红,笔毫像只蝴蝶璇着飞落到宣纸上,季老先生皱着眉全神贯注的盯着在他笔下生成的牡丹,花朵一瓣瓣添了又添,在八尺的宣纸上留下一簇簇的繁花,白霜荼望着满纸深浅不一的红,惊艳的忘了眨眼,她此刻就像是置身在牡丹仙子的宫殿,也许仙子的宫殿也并没有分得这样细致的红牡丹。
    老人画枝干的时候是肆意潇洒的。他在画案最右边许多的颜料里抽出自己最想要的几支,接二连三的挤在调色盘,横着笔根刷刷调色。先取浓墨色中锋执笔,简单几笔勾勒出挺拔有力的叶子、枝梗。大笔一挥横向几笔浓墨就将刚才零零散散的牡丹一朵朵连接,在这种肆意挥洒的时候季老先生开怀的笑着。后来白霜荼这支“毛笔”被换下搭在砚台,但没影响到视线,她还是能看见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枝条几经渲染勾勒,几经辗转换笔肆意伸展到牡丹盛开的地方托着那些娇艳的花。
    最后季老先生画龙点睛,在各个花朵点上星星点点的鹅黄色花蕊,他刚完成最后一笔,画室的门帘“倏”的一下被掀开,外面的阳光全撒了进来,连带着风吹起季老先生刚画完的那副牡丹,白霜荼竟觉得自己真的闻到了一阵香。
    掀开门帘的是季谷雨,怀里窝着一只奶白色身上还有褐色斑点的小土狗,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裙,绑着两根双马尾没有刘海,看样子似乎才七八岁。季谷雨呲着牙,两颗门牙还缺了一颗,应该是换牙换的比较晚,她笑着说话,还漏风:“爷爷,狗只(子)又挣脱链只(子)了。”
    季爷爷不慌不忙的来回吹吹未干的画作,“真的不是你故意放开它的?”
    季谷雨嘿嘿的笑,“不是,这吃(次)真的是它只(自)纸(几)。”话说完就坐在画室里的小沙发上,手上逗弄着小狗,小狗哼哼唧唧的在季谷雨怀里撒娇。她缺少一颗门牙的地方有点难受,不由自主就想用舌头舔那个豁口,刚开始还隔段时间舔一下,到后来就开始肆无忌惮不间断的舔起来。
    季爷爷看到故意虎着脸吓季谷雨,“小谷雨,爷爷说过多少次不要舔你的牙,你是不是也想你的牙变得跟狗子的牙齿一样?”
    季谷雨忙低下头看看怀里狗子的牙,狗子的牙很奇怪,上面的牙突出来长成了龅牙,害得这只狗子看起来很丑。季谷雨赶紧收回自己作乱的舌头,规规矩矩的忍受着自己门牙处吹来的一阵阵冷风。
    季爷爷笑着洗完笔,把白霜荼“挂”在笔架上,一个正好可以看见整个院子的视角。然后季爷爷又举着那副刚画好的牡丹挪到画室的地上晾开,摸着下巴在画前居高临下的来来回回走动,仔细端详一阵后才走开,笑着拉起季谷雨的手,“走,咱们去给狗子修链子。”
    白霜荼将自己锁在毛笔里,透过九块玻璃的老式窗户往外面看。季老先生拿出一个黑色老旧但很干净的工具包,里面的工具码的整整齐齐,锤子、扳手、钳子……各式各样的工具应有尽有。白霜荼看着季老先生熟练的运用那些工具,先将链子断裂的一环用钳子取下,再用好的一环扣上断裂处,无缝对接,“啪”的一下,季老先生就将链子又扣在狗子的项圈上。狗子先是不乐意,来回蹦跳以示不满,最后反抗无效后只得呜咽两声懒洋洋的趴在地上晒太阳。
    季谷雨笑嘻嘻的用手挠了两下狗子露在外面的肚皮,狗子舒服得半眯起眼享受,季谷雨被狗子逗得乐个没完。季爷爷那个时候还没有白发,整个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很精神,不过就是嘴唇颜色偏深,他蹲在地上笑着看一个小孩儿和一只狗子玩儿了很久,突然一转眼看见垒在墙角的砖头和水泥,是很久以前盖房子留下来的。他把那袋水泥拉到院子中间倒出半袋在成小堆的泥灰中心用水注出一个小坑,开始用铁锹有技术的搅拌。
    季谷雨被爷爷的动作吸引过来,“爷爷,您干什么呢?”
    季爷爷有力的双手和着水泥,“小谷雨,咱们给狗子建个房子好不好?”
    季谷雨眼睛一亮,“好啊好啊,狗只(子)要住新房子了!”
    季爷爷将和好的水泥沾在砖头上,轻松的像是在面包上涂抹果酱,季谷雨帮爷爷搬来一个椅子,又给自己搬来个小板凳,祖孙俩嘻嘻哈哈的围着一只狗子建房子。没过一会儿,角落处就建好了一处小小的砖头房子,狗子兴奋的进进出出,带着刚修好的链子哗啦啦的响,还有些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屋顶,狗子跳上去赶那些鸟,宣誓主权。季谷雨也为这座新房子鼓掌。
    季爷爷又看了看花园围墙的破砖很多,再加上手边的水泥和砖头还剩不少,索性动手把花园围墙也准备修缮一遍。季谷雨看着爷爷的大手仿佛有魔力一般,她惊讶的左瞧右看,“爷爷为什么这么腻(厉)害?”
    “因为爷爷是谷雨的爷爷啊,只要有小谷雨在身边,爷爷就会变得非常厉害。”季爷爷额头上的汗珠滴下来,乐呵呵的回答季谷雨。
    季谷雨开心的转起圈圈,牛仔裙裙摆围成一个蓝色的圆将她圈在中间,像是被坚不可摧的爱保护着,“哈哈哈,那谷雨也很腻(害)啦!”
    季爷爷点头,嘴角一直上扬,“对对对,小谷雨是最厉害的!”
    季谷雨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她不转了,停下来用小手支着下巴看爷爷工作,“爷爷为什么要修花园呀?”
    “因为这花园是奶奶的,现在奶奶不在了,爷爷就要帮奶奶照顾好。”季爷爷虽然笑着,但还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季谷雨的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她对自己的奶奶没什么印象,她歪着头问:“奶奶走了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吗?”
    季爷爷用沾满水泥的手刮了季谷雨的鼻子一下,故意在她小鼻尖儿上留下一道泥污,“是啊,奶奶不会回来了。爷爷有一天也会走,永远不会回来,小谷雨怕不怕?”
    季谷雨拱起鼻子,眼睛变成斗鸡眼使劲瞅着自己鼻尖处干巴巴的泥污,“哼,爷爷才不会呢。”
    季爷爷笑笑,继续着手中的活,没再说话。一个下午就这样慢慢悠悠的过去,白霜荼在窗户里看着季老先生在搪瓷盆里洗手,将一盆清水变成浑浊的灰黑色,最后还在盆底留下一层沙子,只得又换一盆清水再洗一遍。顺便抓过季谷雨的小脏手打上泡沫仔细的搓洗,那双大手,那双建房子和水泥充满泥污的大手,让人很难想象他还可以用那双手握着毛笔画出惟妙惟肖的牡丹花。
    白霜荼一直置身在毛笔里,她看日月如梭,看时光荏苒。她看见了很多:
    “爷爷,今天学校文艺演出要求把这个小帽子用发卡固定在头上,我爸妈都出差了,咱们家也没有发卡怎么办啊!”十岁的季谷雨急哄哄的找爷爷求救。
    季爷爷低头想了想,转身出去从那个黑色老旧的工具包里抓出一把回形针,“来来来,爷爷用这个帮你弄。”
    后来季谷雨开开心心的回到家,“爷爷,今天演出的时候我的帽子可稳了,一点都没掉!”
    十一岁的季谷雨苦着脸来找爷爷,“爷爷,寒假作业老师要求我们做五张手抄报,我根本不会。”
    季爷爷拿起刚画好的一副斗方眯着眼看了看,随之放下,“有爷爷你怕什么?”
    后来开学交完作业,季谷雨拿回一个笔记本,“爷爷,我寒假作业做得最好,您看这是奖励!”
    “爷爷,我们学校翻修,等一开学就得搬到很远的地方,学校又不让我们骑车上学,我早上肯定得迟到。”十二岁的季谷雨小脸皱成一团。
    季爷爷带她到院子里揭开一个用灰色的塑料布盖上的庞然大物,“你看,爷爷买了辆电动摩托车,爷爷负责接送你,保证让你每天准时上学!”
    后来季谷雨掰着手指数了一个学期,等期末结束兴奋的抱住爷爷:“爷爷,我真的整整一学期都没迟到过,谢谢爷爷,您真好!”
    季爷爷得意的笑道:“我答应过小谷雨的事从来没有食言过。”
    ……
    直到有一天,季老先生接回季谷雨后带回了一位陌生的年轻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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