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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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不知春底事,千里漫去无烟波。载雪消景重清明,聊将阡陌云入翳。
    “不担心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么?”看似牢固的血缘,在风水先生口中也只是,家运顺遂的阻碍,所以少年被葬在这里。从头七甚至到清明无人祭拜。
    “做人父母太狠心了。”
    农户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话语信誓旦旦,“我真见到了。”水沟里飘落渔具,至今未敢收回。孤独少年成了他人口中骇人听闻的水鬼。
    柳在案头翻开一页书,“魑魅魍魉,人死后有极大怨气便化为魅。”四周空无一人,他这话说起来好似情人呓语。
    “落崖而死本应化为厉鬼,”风声寂寥,柳笑了起来,“你该来见我。”
    城东公子再也说不出话了。整日站在庭院一株树前,幻想自己是任何具象,他可以是飘落风雨,一只离散鸟雀,却笃定自己不是城东公子。
    城东公子这个身份拦住了他的归宿。他要的真实直不过历经波折,重相逢。
    客栈外江湖客打下的碎瓦,没来得及补。捕头闲时喝茶,懒懒散散地走。真个太平盛世清平乐。大堂角落里落坐一个生客,小二惯常斟上热茶。
    “来了。”陌生男子一手折好信纸,小臂上不经意露出灼伤痕迹,不着意掩藏。
    “能治好吗?”
    “心病还需心药医。柳相公,你亦如此。”
    雪山上别的物件稀缺,珍稀药材倒是不少。猎户背篓里长年采集雪莲,堆放桌面上,“当破则破。”
    市集上热闹如往昔,猎户在药铺出入,秤放药材换足够银两。
    柳略备薄礼,登门拜谢救命之恩。待说明雪莲效用,城东老爷脸上融了冰霜之色。顽童在长街上来回奔跑,颜色鲜艳风筝掠过枝头。
    柳在旁看了一会,大夫嘱咐他再去拿些补身药煎煮,将要动身。小姐团扇遮面,指着树荫中蹦跳小生灵,“看,是喜鹊。”
    猎户重新背上背篓,柳恰巧踏入药铺,擦肩而过瞬间突然问起,“猎户多年待在雪山,还需要冻伤药么?”
    猎户沉默不语,药铺外偶尔三两捕快在巡视。柳道了一声告罪,“飞雪派余孽未清。。。”声音不大,内容足够吸引捕快转身查看,亦陆陆续续聚集一部分行人。
    “当断不断,当受其乱。你要想清楚了。”
    “柳某甘之如饴。”
    雪山下路旁正值花季的山楂树,放肆绽放。浓烈的颜色,仿佛在告诉途经花海的马车,它就在这,等着离去的人回来。昔日巍峨的山门,多年风雨侵袭,早已只剩下残垣破瓦。
    枣红马嘶鸣,柳下了马车,徘徊下一步。他被过往所拦。细微的寒意夹杂在春风中,告诉他所谓命途挣扎。
    “走吧,入夜风雪大。”猎户收拾好背篓。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对白左使来说亦是如此。”宽厚手掌在柳肩头落下。
    篝火哔啵作响,柳摩挲白疲倦眉目,一直不敢睁眼。与记忆中面庞相比变得更为清瘦,长眉飞斜入鬓,垂眼染秋霜。
    白久居山洞,重伤初愈,气脉凝滞。没了内功御寒,手脚尽是硬红肿块。
    “我不是良善之辈。”
    柳静静听白说话,他知道白心结未了。
    “我并不渴望春风至。前方是人迹罕至荒原,我也能走下去。你明白吗?”
    “我陪你一起走。”
    柳停下手,头颅轻靠在白胸膛,是鲜活心跳声。声音压抑不住颤动清晰闯入白耳中,“还好没有太迟。”
    细碎雪花从洞口飘洒进来,两人背靠着躺下,冰凉的手试探握住身后人的手。回握瞬间,昼夜不休从蓬船滴落雨声逐渐平息。
    于千万人中走过的路上,我终遇你。
    肢体交缠,白含住柳喉结。篝火旁肩背盈满蜜色水光,亲昵抵开身下人双|腿,气力不继没有往下动作。
    望着柳软成一团腰肢,碎开星光在眼中聚集,伴之燃烧不尽烈火燎原。
    解开的衣结,也随心意放任了。外衣下的残破麻服穿在柳身上。
    白俯下身亲吻柳额头,“这身斩榱,你为谁而穿?”
    “为骗我生死相隔的眼前人。”柳伸手按住白头颅,唇舌抵死缠绵。
    隐秘昼夜,交由感|官起伏。连绵不绝长情眷属,缠裹旖旎呼吸。
    “柳。”
    “嗯。”
    “柳。”
    “嗯。”
    “爱人。”
    “嗯。”
    “以前我只要望着你,就会有很多话要讲。”白支起胳膊。多到微末荧光,涓涓细流,高云远树,山野大川,都想刻上对面人名字。
    白探过身眨动眼睛,“但现下,我只想亲你。”四目相对,柳垂下眼,肌肤上透过一层浅薄的红。
    仍旧偷摸在柳嘴角亲一口,失笑道,“你倒是失了昨晚的热烈。”
    柳鼻尖摩挲过白鼻尖,微启唇舌吞下面前人所有惊疑。是那么点汹涌,席卷成海浪潮汐。
    “我们来日方长。”那一刻猝不及防,大病初愈的白,脸上染上病样潮|红。柳挽起白散乱发丝,端正脸色。
    “我的爱人。”
    在雨幕里奔跑,渔家女也曾有朝思暮想的绮秘。擦肩接踵吹过的风,传递天南海北的信笺。风说,他披着一身风雪,从远处来。抖落的雪说,背囊里有一份精心包裹的礼物,满怀忐忑,赶往神魂眷恋心上人在的地方。
    诗经遗漏下半阙,佳人何处,野蔓枯长。路凋于彼,遍寻失方。辗转反侧,哀乎嗟乎。
    采风官在第二年雪月失却渔家女音讯。
    每一个带着渔家女相同气息的女子无意经过,都错认成她,系在银杏树上的同心结依旧被风吹得晃荡。
    没来由的感慨,采风官伸长手臂垫在脖子后边,想起无数温柔瞬间,”阳月冬鱼存食,辜月拉网捕鱼,严月冬藕正肥,”“开岁她跟我说,阖家团圆。”
    仲春草长莺飞,两条小船驶向别离的两端。
    迁移驿站,跋涉山水,包袱内通行文书被掌心汗水濡湿。抖开纸张,才发现最初墨迹早已模糊。渔家女编织一对同心结,赠与他手中的一个,随着日升月落逐渐枯萎。
    他沉吟片刻,“我原以为人间别离稀松寻常。可谈起别离,我只看见,折返回身,她发尾未消融雪花。”
    张开臂膀拥入一丝清风,仿若在回应谁的拥抱。
    “我像一个游子失却了家乡,失却了为我点燃的炊烟。”
    茫茫白雾,仅隔数米之遥,一块惊堂木,一张书桌,一袭褴褛长衫,看模样是个说书人。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惊堂木一响,两人彼此默契坐下。
    一个穷尽悲喜,终于完满的故事。堂下稀稀落落掌声响起,背着行囊的男子匆匆离去。堂下客只剩柳一人,却是长久对视,空无一言。
    白雾里搅动起来,远方有一次微小亮点,说书人孤身往远处走去。霜白长发重新染上墨色,佝偻身躯老人成为有着稚嫩面孔少年。
    风吹起说书人颊边碎发,“这一次我先说道别。”
    “再见,我的少年。”
    春雨时尽,案上折来一枝柳被靡靡细雨打湿。连日阴雨,柳窝在炉火旁,鲜少动身。许是室温太适宜,柳伏在案上做了个短暂的梦。
    “还受得住?”白离去几日,带来一坛酒,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白在柳身边坐下,替柳揉搓僵硬脚踝。
    不知何时围在火炉旁取暖的小喵,伸直懒腰,亲昵喵了一声,挠开窗户跳下去。
    柳揉了揉惺忪睡眼,抬头轻嗅,“是酒?”
    “尝尝?”白揭开封盖,索性也不用酒杯,嘴中含满酒液,托起柳下巴。
    轻如剪羽,唇舌浅尝,柳气息起伏不定。
    “我埋的可是女儿红,女子用作陪嫁贺礼。”白一本正经调笑,“柳相公,我们这算是合卺酒了。”
    饶是柳强作镇定,也不免满面通红。
    半敞开的窗户,骤雨闯了进来,打湿了瓶中柳枝。
    早已打湿了柳半边单薄衣衫,残存水珠从肩头滑下背脊。白自幼习剑,掌心薄茧附上去,肌体浮上一层麻痒感。
    “大娘说你写了很多信,都没有署名。可是给我。。。”
    在柳看不见的背后,白耳尖蒙上一层薄红,“我伤好了。”
    肌肤紧贴余温,暂忘呼吸。白从锁骨横过腹部的刀伤,新生皮肉的触目伤口,散开长发缓和几分狰狞。
    “柳,带我回故乡罢。”白缓下身,近到可听取心跳在胸腔蔓延,偏头靠在柳肩头。
    双手交握笔端,浓墨落诸红纸上。
    ”吾白汝柳,于此良辰吉日结为佳偶。”
    ”以天为媒,以地为证,永戴百年,此心不变。”
    竹筏抛下银光,游弋涟漪之外。同行画舫之上欢声笑语,间或片语思慕,仍旧谈起三娘色艺双绝。
    “论道江湖,武林人皆说,飞雪派名存实亡。一年前,白左使尸骨无存。”
    “敢问诸位,有谁见过巽四庄外竹林一役。”
    “撼天动地,酣战一天一夜才罢休。吕庄主力所不逮,不敌战败。”
    竹筏向前驶去,白忍不住轻笑。
    “你笑什么?”
    “生前大恶之人,死后也会让人记得些许好来。”沿岸泓水荡涤,“竹林一战,实则我落人下风,吕庄主宅心仁厚,与我一招定胜负,借力竹叶乱人视线,侥幸取胜。”白右手虚握成势,掌心应是一把寒光四射长剑。
    柳柔软掌心握住白手背,“想找回来吗?”
    “不想了,只握住你手就好。不过,此剑家师所赠,也不应当流落在外。”
    春日所做之梦,日渐模糊。牵念风月,求仁得仁,连柳也觉得本该如此。
    县衙外张贴在逃人犯画像,形容各异。白斗笠边沿白纱飘动,伸手揭开榜单上为数不多画像,里层画纸泛黄容貌模糊,唯有墨字异常清晰,罪恶滔天,天理难容。
    磅礴大雨,冲刷满地鲜血。
    白握着剑站在杂乱尸|体间,打湿发丝横过眼眸,瞳孔中幽暗无光,“我替你记了十年。”
    年幼孱弱双手和如今沾满鲜血的手握住的是同一把剑。
    灌进喉咙里的雨水也同样寒冷。
    站在面前或是求饶或是跋扈面孔亦是同一个人。
    “很快就会有人来,名门子弟怎可滥杀无辜。”
    城南镖局镖头步步向后退去,尖锐哨声划破天际。
    却有更深执念冲开束缚,字如其人,身正则字正。武器也应如主人,钝锋重剑,大巧不工。身轻力捷,”使用灵活轻便武器上佳。”长须老人从袖中抽出一把软剑,锋芒逼人。
    县衙巡捕推开大门,镖头捂住软剑割破的脖子,颓败眼神透露出救我两字。
    “我今天只杀一人。”
    竭力抹去的存在,缠绕心尖藤蔓,唯有”原谅”才是救赎。
    ”我原谅你未能握起那把剑。””我原谅你未能护教众安全。”
    ”我不需要原谅。”
    街上行人涌动起来,伺机而动从神色遗漏出来。白纵身跳上房檐。
    寒光出鞘,清越有声,软剑折而不弯,确是世间少见。
    铁匠分外不解,“熔了,可惜了。”拉起风箱,“客官,你要做成什么?”
    白回望远处,柳背着光置买物件,一派美满景象。
    牵牛花爬满整个房顶,炊烟袅袅升起。白倚在桃树前,落日余晖渡上柔和光辉。
    柳额发微乱,一路小跑,直到看见树前人影,才缓步走上前,“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白抱住柳腰身,替他擦净汗水。柳挣动起来,心头被莫名恐惧攥住,执拗要去看眼前人的脸。
    “别动,我想抱着你。”白听得分明,周遭不平静,是十人,在十里开外更多敌手奔赴这里。
    一枚用软剑熔成的镇纸,带着微热温度交付柳手里,“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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