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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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舟水云际,道谢芳菲林。平生不解意,唯情自书解。
宿命染指的方向,迷惑中,人往往在歧路徘徊。漫长、漫长的旅程,韶华与风景俱老。
阴郁绿色压抑下稀疏阳光,触碰果实尖利的边缘,唇舌上甘美味道,灼烧胸腔的渴望。有时太早,或许太晚。明明是对,口中是错。层层绿色流动起来,一尾鱼摆动尾鳍,游近家乡炊烟。
一若往常安静,君安否,他想这样漫不经心地说。光线并未凋零,脑海里重合树荫下的身影,时光凝固住眼眸里熟悉感。
魂思梦绕,偶尔一瞥,方知日夜煎熬的痛楚。
春雨寂静,枯萎的牵牛花藤下,悄无声息萌发出新芽,不多时便会爬满整个院墙,绽放整个夏季。大娘绑好竹竿,无不惋惜,“我舍不得呀。”阿黄亲昵的蹭着大娘长裙,“有了牵挂,外出办事总不方便。”
屋内还有未完工邻里李大娘相邀绣在衣裙新式绣样。柳记起雨天,大娘酸疼的膝盖。
“我独去便可。”
大娘抚平柳肩上皱褶,“寻到就回吧,”大娘递过包袱,无意裸露出脖颈狰狞疤痕,“寻不到。。。兴许是好事。”
孤舟划过绿水,细蒙的雨水打湿蓑衣。风林渡口,往来船只穿梭不息。女子站在岸边,怀抱一柄琵琶,江边茫茫芦苇犹似她,春夏枯荣,自生自长。痴痴望去远离渡口的船只,忽然将琵琶沉入水里,决绝踏上辞行舟头。
“今日一别,千山过了,你且珍重。”
乌篷船起航之时,慌张追出一个人,身上仅着亵衣,涕泗横流喊着三娘。小小黑点消逝天水一线,摇摇晃晃跑进茶棚,喝下一杯又一杯酒,跌进微凉暮春江水里。
死了罢,城里人都这么说,好端端的喜事变成白事。年迈高堂肃穆淡漠地口气,不见人影就当死别。新娘子坐在花轿里,跨过火盆,红绸一端落在男人叠好的喜服上。
晚间,柳的马车停在渡口官道上,江边映起几点渔火,惨淡月光随水波荡漾。江面爬出湿漉漉一个人,靠近的灯火霎时熄灭了。怀里抱着一柄琵琶,掀起车帘,“劳烦兄台,捎我一程。”
水滴滴落在马车上,男子拧干衣袖,仔细擦掉琵琶上的水珠,笑了起来,“她说的那话,原是问我。只怪我只识风月。”半路上跳下车,欢欢喜喜奔向山野温柔乡。
倘若不是车上水迹未干,柳也只当被恍神欺骗。
叩,叩,叩,紧促敲门声响起,一众官兵提着灯笼敲开客店。客店小二牵过马驹,剪去木桌上油灯灯花。官爷兴致盎然谈论起白日趣事。客满了,柳坐在角落,拉长倒影跃过墨迹。
“放着家世清白姑娘不要,非要为烟花女子寻死。”
“凡人哪有那么多情呀爱呀。已是富贵人家公子,还求什么。”
柳笔端顿在思字,忆起同车男子欣喜若狂模样,一寸一思长,潦草收尾,吹干信纸墨迹,折好放进信封。
说书人早早就在客店外支起摊子,抿下一口茶,语气沉缓悠然。
”飞雪派本是寂寂无名的小门派,教派众人行事狠辣,亦正亦邪。巽四庄竹林外白左使一战成名,几年下来门派颇有气候。五年前屠尽城东镖局满门,江湖中一夜恶名昭著。”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也有人说镖局的人死不足惜。但宵小之辈窥伺门中秘技已久,招致祸事东引,假借清除遗害之名,纵火灭门。”
现下正是河运最繁忙的时候,客店大堆背囊角落,住客进进出出。昨夜聊至兴起的官爷,留宿客店,伸了伸懒腰。
官兵转动臂膀,“贼首至今还未归案,店家可要小心些。”
客栈前这条路往前方向并不平坦,店家牵出马车,脸上略带歉意。柳不经意抬眼一瞥,屋檐甚至缺失了一角。
“您不知道,那日魔头与飞雪残部大闹法场,素日与他有恩怨的教派也派人安插其中。幸好未曾为难我们,让我们早些关闭门户。”
“那个魔头说,昔日恩怨起于此,当终于此。现在他还有未曾死心的仇家寻事呢。”
柳摸了摸马驹头顶毛发,轻声嗯了一声。人群在晨光中涌动,忽明忽暗的面孔,忙忙碌碌地奔走。
女工削瘦肩背绑着一个竹筐,鬓边碎发浸着薄薄汗意,嘴中童谣合着婴儿啼哭。在一群往河边走去的男船工之中,她是特别的。长年奔波在外,皱纹在安稳到来之前先在容貌上沉淀。沉默着疲惫,沉默着重复跋涉绵延山丘。
看起来会下雨,撑起来的伞好像覆满飘零的雪,压低了伞沿。柳将手中纸伞递予女工手中,行程停驻城外桃花林。粉白脉脉环抱住破旧茅屋,偷取流光衣渐消。
倘若人间盛放温柔,春色与大雨也会重新相见。
隐约词句消逝长风中,缠满牵牛花的柴扉又合上。柳凝望脚底单薄影子,你也是这样独自走过孤独吗?
疾驰的马车将要驶来,青石板路旁,女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婴儿适时啼哭,她用衣袖沉默擦去眼泪,就像她沉默来时一样,去时亦是如此。
大娘托人给柳带了封信,只言片语下来,说是阿黄食了贼人投放的毒物,死在了小院门口。
信尾写道,”假使能早些洞见人心,便不至于无可挽回。”
夜渐晚,群星隐没,店家点起灯笼。客栈内大部分人已睡下,女工怀抱着洗好的衣物,踩着稀疏的月光走进客栈。竹筐中的婴孩大抵饥饿难捱,放声啼哭。女工恍若未闻,从竹筐拿出几股粗麻线,卷好在纺纱机上,吱呀声徐徐传来。
柳墨迹蜿蜒在一张张信纸上,油灯几经摇晃。
女工勃然的怒意藏着委屈,“你多可怜可怜我,别哭了!”
推挤、哭闹、歇斯底里都不是沉默的她,伞盖的雪滑下来淹没了她,陡然安静,雪原无人烟,回头看看,从来只有她一个人足迹。
“对不起。”她注意到柳停下了笔,脸上扬起赧然的笑。
柳端过桌上温热的米粥递给女工。隐秘的风声从门缝透进来,吹熄最后一盏灯火。
夏日里蝉鸣温柔陪着水浪呓语。飘散杏花和星子跳进水里,湖面泛起白雾亦如白纱舞动,月色熏染水面,凝望着随波荡漾倒影。
群山叠峦,溢出的月辉铺展在树林的边缘,真像梦一般。
遥遥天水间,白涉水渡舟,碎开星光停在湖面中央。柳骑着马伫足相望,那是他们第二次遇见了。彼此间都没有说话,既短暂又难忘。
石桥边树荫下,柳身上仅有的钱粮被人窃取,出手与人争斗。白不冷不热搭腔,观望了好一阵才出手,难忘又或许是在,削瘦背影消逝风吹起柳枝尽头。
白予柳的最初记忆仅存于他不真实的意象。
“他的身上总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柳淡然说道,“我没能在更好的时候与他相遇”。
街道一片嘈杂,贴在县衙外的榜单被人揭取了。
飞雪派左使暴尸山野,多虎狼啃咬,故肢体不全,县衙师爷详细记录在案。一柄软剑包裹在染血外衣里,作为证物呈上。外衣破烂不堪,足以见野兽凶残。
“他要是回不来了?”岁月在每个人脸上留下足迹,暗哑无声催促往昔结满尘网。
柳心中一黯,神色仍旧平静,“我年少时锐气逼人,连累你许多。往后有什么事也请你多担待。”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声音主人怒不可遏,“你写信叫我来,就是为说这句话?你轻易抛下一切,却叫我承了?”
盘踞的脉络,指间撺掇不起的孱弱沙,兜拢不住的云间彩霞,捕捉不到的万万颗碎裂星屑,清晰沉浮胸中。
柳紧闭双眼,“我不后悔,这一次我想陪他一起走。”
柳往山崖走去,身后影子逐渐拉长,脱胎出的少年面容与柳别无二致。风吹起少年身体,脚尖点过纷飞信笺,眉宇间有着忧郁的温柔。
逶迤山路,杂树丛生,瓢泼大雨迎面扑来,冲淡了行人来时痕迹。
柳解下外衣,初春寒风中,麻衣素服随风飞舞。
失却的光景,犹豫不决中反复动荡,终成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