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笑叹红尘,爱恨嗔痴 第四回:八风通三星运曜,九雉飞双龙抢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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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八风通三星运曜,九雉飞双龙抢珠(五)
天佑越过堵在门前的几人,出掌往他胸前拍落。拓跋宇身子斜侧,已向石门退了三步。天佑掌势落空,不待再递招式,背后忽然有人推了一把,身子轻飘飘掠到对面。
拓跋宇向他眨了眨眼,接着转身入内,向李元昊道:“陛下恕罪,那少年轻功了得,臣……教他逃了,是否要追?”
天佑落地之前,已转了几道心思,听到这话,毫无犹豫,顺势奔入甬道,隐隐间听到李元昊叹了一声,拓跋宇又低声解释几句,奈何此刻已经奔远,再也听不清了。
***
汴京以西,坐车走上十天,便是宋夏边关,渡过大横水,穿过黄羊平,便是毛乌素沙漠,全程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杜迎风在汴京城外雇了马车,带着铁英一路西行。铁英病重,马车不宜驶得过快,沿途又要休息整顿,这路途便多拖了半月。等到了沙漠,已是七月末尾。
沙漠中气候多变,骏马已耐受不住。杜迎风在沙漠边缘买下三匹骆驼,又在附近找了向导。骆驼两匹载人,一匹驮着食水衣物。为了避免久行不适,驼峰间安了皮质鞍具,铁英的鞍具上还配有一副背靠,两只脚踏,十分舒适。
那向导是个五旬老者,曾随商队在沙漠中来回多趟。杜迎风偶尔向他问上几句,那向导一一答了。铁英听不懂当地话,是以不知两人谈些甚么,精神好时,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背影。
铁英在中毒后,没想过能捡回一条命,更没想到自己竟有一日会和杜三少携手同游,尽管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治病,仍觉得这些日子是在做梦,甚至时常冒出这样的念头:此毒解不解都无所谓,但盼美梦不醒。
杜迎风不知他的心思,他和老者走在前头,询问附近的风景名胜、逸闻趣事。老者说距此地不远有一处丹霞奇观,如错过了,便是人生最大憾事。杜迎风转过头来问铁英。铁英没有半刻犹豫,便点了点头。
那丹霞奇观在沙漠中心的麻黄梁镇,地处榆关要塞附近,清水河穿境而过,将镇境一分为二,南边是千沟万壑,北方是浩瀚大漠,落日时红霞飘拂,在金漠赤土间交织辉映。
镇上正好下榻。杜迎风寻好客店,扶铁英下了骆驼,走入店中。那向导和客店老板相熟,牵过三匹骆驼,去了后院。杜迎风拣了靠窗边的位置,将佩剑和细软放在手边,等着店家上菜。
方桌矮小,两人对面而坐,离得近了,铁英反而不敢看他。杜迎风只当他旅途困顿,便道:“楼上有客房,实在累了,便歇两日再走。”铁英含糊应了一声,双手捧碗,慢慢啜着茶水。
店中有些闷热,杜迎风褪下斗篷,掸去上头的砂砾。那店家端了酒菜过来,一见他的模样,立时呆愣原地。杜迎风敲敲桌子,打趣道:“这好酒好菜是给人看的?”
店家嗫嚅道:“客官请用。”走上前来,放下酒菜,其间不住向他打量。
铁英心道:这幅样貌免不得遭人觊觎,还是遮起来好。不过这话只在心中想想,不敢拿在嘴上。他胃口不好,饮了半碗茶,又吃了两块牛肉,已然饱了,从随身包袱里取出白若离事先制好的药丸,吃了两粒,又将剩余半碗水喝了。
杜迎风面前也搁着一只大碗,不过碗中是酒,他啜饮两口,笑道:“长城风墩狼烟天,丹青地貌血脉梁,单从窗中看去,景致也是不错的。”
铁英偏头一看,果是一幅夕阳美景,跟着笑道:“岂是不错,临终前能赏到这番景致,教我立刻死了,那也愿意。”夕阳斜照,映着对方皎洁无暇的脸皮,不正是醉人欲死么?
杜迎风怔了怔,凤眸中透着恼怒:“我会请苏傲治好你,你不要想太多。”
铁英垂着眼睛,点了点头。杜迎风看出他兴致不高,便道:“且去楼上睡罢,明早我再叫你。”铁英摇头道:“我不困,想再赏赏景。”
杜迎风一笑:“不如陪小爷喝酒?那庸医虽嘱咐不能饮酒,不过这酒清淡,少喝一些,想来无妨。”
铁英想道:有你相陪,便是十碗八碗,我也舍命陪君子。却见杜迎风用竹筷在酒碗里沾了一丁点,凑到他嘴边来。
铁英这才知道遭了戏弄,脸上燥热,翻眼瞪他,这一副样子,竟是冲淡了身上病气,多了几分活络。
杜迎风朗声笑了起来。铁英听着笑声,耳根更燥,不过经他打岔,心中积郁散了许多。杜迎风敲敲桌子,唤那店家道:“小爷今日高兴,再上两坛酒来。”
待两人又坐了一阵,铁英迟疑道:“那向导去了这般久,怎么还不来用饭?”杜迎风将酒碗放下,道:“他和店中相熟,想是和人多聊了几句。”
铁英知晓这店内外的动静都瞒他不住,也便放下心来。杜迎风却是瞥了一眼后院方向,微微勾起了唇。
忽然一阵吵闹传到前厅,有个粗哑声音叫道:“大爷,这骆驼是我东家的,使不得,使不得啊!”似乎又有几下推搡撞倒的声音,接着有人呵斥道:“又不是抢你的,这是三十两纹银,你收好了。”
店中颇为清净,争执声一起,铁英便听见了,眸光微动,朝后方望去。这前厅和后院由一块竹帘作隔,此际竹帘倒掀,一个瘦小老者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手中捧着三十两银子,满脸苦楚,一副想上来说话,却又不敢的模样。
铁英听了方才几句,知是有人要做强买强卖的生意,冷哼道:“欺人太甚。”那瘦小老者将三十两银子捧了过来,指着竹帘道:“东家,那些人,那些人……”
竹帘一掀,两名男子先后走进,其中一个道:“这病恹恹的小子是你东家?你与他说,这骆驼咱们要了。”这两人生得魁梧健硕,皮肤有些黝黑,却不似西夏人的样貌。
那向导摇了摇头,在铁英和杜迎风身前站定。因侧对着,那魁梧男子没瞧清杜迎风的长相,只看见月白锦袍外一截细腻雪白的颈子,便道:“不是病恹恹的小子,便是那脂粉堆的小子啦,喂,正过身来,大爷亲自与你说!”
铁英身中剧毒,脸色苍白,瞧来确是浑身病气,这一路遭受了不少白眼,早已习惯,这人骂他,他不计较,但‘脂粉堆的’可不是骂杜三少?他如何忍得,欲待发作,杜迎风按住他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铁英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今日怎么这般好脾气。
杜迎风今日脾气好,心情更是愉悦,侧过身来,戏谑笑道:“哪一阵好风,将缥缈剑客吹来了西夏?”
肤色雪白,眉眼精致,又是一身翩翩锦袍,可不就是脂粉堆的风流公子?但见那纤长手指松松作了个揖,寻常一个动作,偏生难掩风采。
两个魁梧男子一怔之下,竟见鬼似地跳了起来。
“是你!”“怎么是你!”
这强买骆驼之人,正是缥缈剑客中的燕苍山和燕苍楼。燕苍山神色大变,拉着燕苍楼转身便走。
杜迎风笑道:“买卖未成,两位便急着走么?”
燕苍山神色惶恐,边走边道:“骆驼咱们不要了,这银子就当孝敬您了。”见弟弟燕苍楼磨磨蹭蹭,一把拽住他手臂,疾步出门。
杜迎风身形一幌,已在门前。燕苍山和燕苍楼险些撞在他身上。两人哎呦一声,后退数步。
两人虽是人高马大,见了那翩翩公子,却似如临大敌。众人瞧得有趣,那些怕惹是非的,也赖着不走了。这里唯有铁英和燕家兄弟清楚杜三少的本事。铁英自恨不能亲手教训这两个浑人,燕家兄弟却恨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撞上了这煞星。
杜迎风身形颀长,按说怎么也不能堵住六尺来宽的大门,燕家兄弟却知除非对方让步,不然今日决计走不出去。便在这时,楼梯作响,一个高大男子缓步走下楼来。两人眼睛一亮,齐声叫道:“大哥!”
燕无情一眼便瞧见了门前之人。他看看两个浑人弟弟,又看看言笑晏晏,俊秀无双的杜三少,不禁头痛欲裂。
这么一来,缥缈剑客便算来齐了。杜迎风抬眼同燕无情打了招呼,燕无情不苟言笑,朝他点了点头,走到两个弟弟面前,见两人眼神躲闪,忍下头痛,向杜迎风道:“在下管教不严,教三少又瞧了一通笑话,若是有损失,在下一定赔偿。”
铁英冷笑道:“原来缥缈剑客是这等仗势欺人的东西。”
燕苍山和燕苍楼齐声骂道:“臭小子,骂我就算了,不准骂我大哥!”
燕无情喝道:“闭嘴!”
两人瞪了铁英一眼,这才住口。燕无情看也不看铁英,矮下身段,朝杜迎风抱拳道:“杜公子,还请你海涵。”
杜迎风一挥手道:“几匹骆驼,缥缈剑客若是喜欢,赠予三位又何妨,只不过此来西夏,身上有件要事,耽误不得,不乘骆驼,那可赶不及了。”
燕无情暗自松了口气。杜三少性子乖张,料不定他哪时大度,哪时又同你颠斤播两,见他不计较,那便再好没有,拉过两个弟弟,教他们前来认错。燕苍山和燕苍楼倒也老实,相继朝杜迎风拱手作揖,算是服软。
杜迎风笑吟吟道:“小爷不喜赊账,也不喜别人赊我的账。这事可以不计较,先前的旧账,咱们是否算算?”
燕家三兄弟背脊同时一僵。要说他们欠了杜三少哪笔账,还要从三人重返中原那年说起,也是燕苍山和燕苍楼捅出的篓子,燕无情为了救下弟弟,同杜三少比武定胜负,输给他一双臂膀。
燕无情脸色难看,燕苍山和燕苍楼的脸色更是青白交加,燕苍山猛地一指杜迎风道:“你,你别太过分!我兄长失了双臂,那可比死了还难受!”
燕苍楼双目通红,叫道:“别砍我大哥双手,我随你处置。”
杜迎风笑了一声,道:“谁要砍他的臂膀?既不好做成扫帚,又不好做成掸子,血淋淋放着膈应么。小爷早说明白了,臂膀生在肩上,才算有所用途,砍下来成了死物,小爷要来何用?不过要飘渺剑客替我办一件事罢了,何必寻死觅活。”
燕家三兄弟互相间看了一眼,燕无情道:“敢问三少要我办甚么事?事过多年,可想妥了么。”
杜迎风道:“自是想妥了。小爷自在惯了,无甚缺欠,倒是铁少侠手脚不便,缺人侍候,既然有缘相逢,飘渺剑客便替我照顾一二。”
燕苍山闻言大怒:“你教我兄长……”
燕无情挥手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道:“杜三少是天下剑尊,在下替你鞍前马后,也没甚么,换作别人,却是不可,而且此来西夏,在下亦有要务在身,不如待此间事了,再来听凭差遣。”
杜迎风双眉一轩,说道:“左右一笔陈年烂账,你要不愿,直说罢了,何必推三委四?”让开去路,一甩衣袖道:“以后你即便要还,小爷也没兴致了,走罢。”
他脸色不愉,燕无情眉头锁起,叹息道:“在下确是事务缠身,不如你我约个地方,待办完了事,便去那里等候,届时要臂膀也好,要办事也罢,在下绝无推诿。”
杜迎风恹恹看了他眼,不想理会。燕无情携着弟弟拱手后退,几步走到门外,对方果未阻拦。三人一齐向西奔去,真似有着急事。
铁英看了看门外,又看看眼前之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杜迎风道:“铁少侠有话便说,可别憋出好歹来。”
铁英摇了摇头道:“我只道他们今日走不了。”
杜迎风挑眉看他:“你言下之意,是小爷胡搅蛮缠?”
铁英到底不敢埋汰这人,端起大碗,装作喝茶的样子。杜迎风笑了一声,唤来店家,指着桌上银两道:“这是三十两,二十两抵作打坏的桌椅碗盘,余下的么,半个时辰后,再收拾一桌菜来。”
那店伙莫名其妙,店中桌椅皆是完好,哪要赔偿?铁英却是一愣,心道:飘渺剑客要买骆驼,显是急着穿过沙漠,他们所急何事?这么一想,便若有所思地朝门外望去。
杜迎风用食指叩叩桌子,笑道:“他们今日,还真走不了。”
老天似是要验证这话,过不多时,燕家三兄弟便去而复返,他们身上带伤,快步冲入客店,将门闩上,然而下一瞬间,两扇大门便被击得粉碎。
长鞭如蟒,叩开大门,一条单薄的人影立在夕阳之下。杜迎风看清他的模样,不禁在心中冷笑:这姓温的,也终于按耐不住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