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鸾凤分飞海树秋，忍听钟鼓越王楼（六）
    苏傲万未料到此人会在这处现身，短暂的惊讶后，仰天长笑，接着说道：“衢王的探子真是好本事，将这么一位冰山美人送来本王府上。”
    男子长身玉立，一袭暗绣黑袍下，是不输于苏傲的雄健肌理，眉如墨染，鬓若刀裁，样貌十足出色，但这般伟岸硬朗的外貌，同美人实在无甚关联。
    苏傲笑得邪气：“那衢王探子要知晓自己掳了甚么人来，怕要吓破胆子。”双手环胸，挑眉望他：“杜三少请天下英豪赴宴，岚山阁阁主不去替他撑场子，却到西夏有何贵干？”
    颜少青无心同他玩笑，单刀直入地道：“都是你西夏王族干的好事。”一双寒眸冷睇对方，缓缓地道：“辽夏合谋，欲要出兵逐鹿中原，此事你有无搀和！”
    明明是艳阳天时，堂上竟现出几分冷意。天佑心知此人同自己的小舅交好，略略思索，挣脱苏傲的护佑走上前道：“我虽是辽人，却在宋土长大，我母亲也是宋人，对我而言，宋朝便是第二故乡，既是故乡，又怎么忍心毁弃。”
    颜少青扫他一眼，淡淡说道：“我问的是苏傲。”
    天佑顿了顿，转头去看苏傲。苏傲一笑，道：“我说了，今日一切，皆是阿佑说了算数。”
    这句话真比天下任何的情话都来得甜蜜中听，天佑眼睫颤了颤，握紧男人的手掌，抬眼询问他道：“此地不适谈话，不若请客人去到内室？”
    此际天色尚早，吉时未至。苏傲微勾唇角，向他点了点头。颜少青打量两人神色，心中亦有思量。
    一路无话，到了花厅，两名小婢奉上茶点，随即欠身退下。
    天佑坐在苏傲身侧，静静打量眼前的男子。第一回见着这张脸，是在万剑山庄的密室，自己不知是阵法作祟，是以吃足了苦头；第二回是在鬼母峰上，他和小舅联袂而来，合苏傲之力杀了湛均老贼；其次便是今日了。
    颜少青端坐椅上，一张脸冰雕雪塑，神情极是淡漠。苏傲端着茶盏，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摇头笑道：“三少整日对着一尊冰雕，真不知有何乐趣。”
    颜少青毫不理会他的调侃。苏傲对他这副性子也是没辙，放下茶盏道：“颜阁主怎么会在衢王探子的轿子里？”
    颜少青追踪茧人一路，沿途琢磨此事来龙去脉，除了茧人行迹难以估摸，其余倒也猜得大概，看一眼天佑道：“大辽送公主和亲，便是要收买西夏，共同攻打大宋。”
    苏傲笑道：“西夏同大辽素来不大对眼，辽帝想用一个女人收买人心，啧啧。”侧眼笑看天佑，又道：“不过大辽皇子便不一样，身价何止高了百倍，本王若是李元昊……”
    天佑嗔怒地瞪他一眼，同他拉开距离。苏傲笑着将人搂近，向颜少青道：“便心甘情愿地给他当枪使。”
    颜少青不甚在意两人间的暧昧，漠然道：“是以，这场和亲只是幌子，两国真正的交易实则是茧人。”
    天佑心中微微惊讶，抬眼望去，只觉那人一双静谧黑眸深得瘆人。
    苏傲清楚他的性子，是以也不同他虚与委蛇，手指轻敲桌案，点了点头。
    听了这话，颜少青眸光微动，凝视苏傲：“你亦知辽王送茧人给李元昊的目的？”
    苏傲玩味道：“辽王逐鹿之心，谁人不知？他若不给李元昊一个大甜枣，李元昊岂肯出力？那东西虽不耐打，但数量多了，却是麻烦，若是成百上千，编成一军，更是骇人。”
    天佑念及少时遇上的一大片白茧，不禁头皮发麻。
    颜少青却摇了摇头：“除非有长生诀，否则造不成茧人，而长生诀唯一的孤本，已然毁去。”高昌地宫已然塌陷，袁天罡和他的茧人大军也早已经深埋黄土，永无天日。
    天佑却知一处荒城仍有茧人出没，但那处实在隐蔽，茧人毫无灵智，不易逃脱，看了看苏傲，见他向自己摇了摇头，也便不说。
    苏傲道：“要造茧人确不容易，但造一支同茧人大同小异的尸军，却是不难。”
    颜少青若有所思，问他道：“何出此言？”
    苏傲倒无隐瞒，寻思一阵，缓缓地道：“便如养蛊之术，先取毒虫精华，填入毒王腹内，配合每日精心饲喂，假以时日，便成了蛊。这炼制尸人也是此法，只是取的是茧人身上的腐毒，再用活人炮制。”
    天佑皱了皱眉，问道：“那蛊虫可供人驱策，这尸人却要如何控制？”
    苏傲一笑，道：“这便不得不提僵尸蛊了。”
    天佑怔了怔，登时觉悟过来。
    只听得苏傲道：“但凡中了僵尸蛊，便将永远供人驱策，生不得半点反抗的念头，僵尸蛊加上茧人腐毒，这两者若是一同使用，你们说，这炼制出的尸人是否也会对持蛊者言听计从？”
    天佑睁圆了眼睛，鼻头全是细汗，他想起那具从城外富庄带回的‘干尸’，又想起富庄地下那位豢养毒蝎的姑娘，那姑娘也是一位制蛊的行家……苏傲所言并非臆想，这些人，是真想炼制尸军。
    颜少青眉心微皱，沉吟片刻，道：“这茧人腐毒，又是何物？”
    苏傲道：“掰开茧人皮肉，随处可见。”
    颜少青道：“就是茧人身上的脓液？”
    苏傲颔首道：“也是这般说法。”
    “你瞧此物。”颜少青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匣，推到苏傲跟前。
    那玉匣色呈浅绿，只有半掌大小。苏傲信手挑开，只见匣底有一层干涸的浆液，散着浓烈恶臭。他看了一眼，迅速合上玉匣，那恶臭登时淡了不少。
    天佑起身推开窗户，点上熏香，隔了半晌，异味才算散尽。其间苏傲将玉匣推了回去，笑道：“阁主随身携带茧人腐毒，难不成也要造一队尸军玩玩儿？”
    颜少青收了匣子，扫他一眼道：“此物是大辽祭祀时，自辽太子府上获得。”这话说完，顿了一顿，再又道：“那时，拓跋宇也在场。”
    苏傲微微挑眉，似乎早料到了如此：“衢王？看来大辽和西夏的这桩买卖，便是由他促成了。”
    颜少青一瞬不瞬盯着他脸上神情，他双眸极黑极深，沉默着看人，便似能够摄人魂魄，寻常人定要招架不住，然而苏傲却是轻描淡写地回视，笑道：“阁主不信我？”
    颜少青淡淡地道：“不信。”
    “咳咳……”天佑含着一口茶水，就这般呛在了喉间。苏傲给他顺着气，轻声责备：“怎么如此不小心？”天佑咳得眼角泛红，始终说不出话来。苏傲轻轻拍着他背，待他喘顺了气，这才向对面道：“那么阁主所来为何，难道是来喝喜酒的？”
    颜少青道：“茧人之事，我可信你，但辽夏合谋之事，若说没你参与，我却不信。”
    苏傲抚着下巴笑道：“我道阁主何以屈就在那轿子里头，原来是将计就计，摸我老底来了。阁主也听那探子说了，他在衢王手下混不下去，才来投奔于我。我同衢王素来势同水火，李元昊宠幸衢王，却削我兵权，我如何会助其行事？他数道圣旨招我不回，若非忌惮我手中兵权，怕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听了他一席话，颜少青不置可否，起身道：“你是甚么性子，我十分清楚。”转眼看一眼天佑，道：“此事一了，我便带你回家去。”
    天佑方要回绝，颜少青已踏出门外，似乎只是轻轻迈出一步，眨眼之间，身形已在极远。
    天佑这才缓缓地道：“除了陨天教，我哪也不去。”
    苏傲牵起他手，将这乖巧的小孩抱在怀中。
    ***
    吉时将至，一对新人红巾联袂，共拜天地。厅中正是喧闹，冷不丁一个尖细嗓音破开了鼎沸人声。
    “圣上驾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