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五百五十章:无终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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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钟声仿佛灾变的序曲一般在所有人的耳边齐声鸣唱,垂坠的床帏随之映染上了曾经烧灼过厅殿的红光,随后熔融进了一团无光的深黯之中,再无残像回响,而同样跟随着晦暗下来的舞台另一侧,于片刻后传出明显是因身披铠甲导致的步伐铿锵,伴着一声沉闷的重击声响,数名披甲佩剑的骑士撞开了一扇厚重陈旧的木质大门,高举过头顶的马灯随之洒下影绰的、堪堪驱散昏晦的暖色辉芒。
同样身披铠甲腰挂长剑的少年随在父亲的身侧,他的身形和面容在一众骑士之间依然显得有些青涩,却在已熟练地随着有限游走的灯辉环顾这个昏暗狭小的空间的同时将手按在腰侧的剑柄上,眼前所见的这个地方像是一个地窖,又或者是某个尘封的书库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被临时被用来堆积卷宗和资料的地方,铁链穿过书脊处密密麻麻地拴在临时充作书架的武器架上。
披甲的骑士们一面搜寻交谈一面交代了他们追击之后的境况,简单来讲就是趁着邻国联军不稳以及王城大火的动乱举兵压向王城,迫使原本就渐现零散的联军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回防,尽管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后未必不能真的啃下大半个邻国,可之后的分配和相应的统治成本都是仅靠想象都能预知到的极度麻烦,因而以大领主为首的本国贵族们只是占据了几个关键的要塞,便递话给那些勉强粘合在一起的邻国领主们,称只要他们能交出那位在宴会上带来了火焰与死亡的王公,他们便会到此为止,不再向前进犯扩张——毕竟他自身与他所有的军队的能力都称得上一众领主之中的最强。
顺利的是面临压境大军的邻国领主们并未有谁真的坚心抵抗,同样也没谁乐意为了保护那位王公把自己领地与家小的性命搭上,在听得大领主的要求后他们全无迟疑地汇报了那位王公的近况,称他月前被召回王都时便是被国王怀疑有了反心,据说正是两人摊牌之后双方的人马激斗烧掉了大半个王都,老国王固然严重烧伤命不久矣,但那位年轻的王公同样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决绝到宁肯将自己的性命都搭上,同样在战斗和后续的大火之中受了不轻的伤,只不过他到底年轻,还能够行动如常,之后他没有理会烧掉了一半的王宫,反而自己带着残存的兵马搬到了郊外一处老旧失修的宫殿里,据说这座宫殿存在的时间比这个国家本身都要长,似乎原本属于一个更加古老的已然毁灭的国家,之后近一个月来都再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领主们所能提供的消息也只是这样。
大领主在听完他们的陈述并多方求证判断可信之后,立即率队赶往了他们所讲述的那座老旧宫殿,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里确实有王公手下的骑士驻守,但他们一路推进却基本没有遇到抵抗,甚至连预想中的陷阱也没有半个,与之相匹配的则是王公本人也早已不在这里,就连他那些束手就擒的部下们似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深感无奈的大领主一行人只好在控制住所有人后前往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据说是王公本人停留期间花费过最长时间的地方,并且因为没有钥匙只能选择破门而入,谁知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似乎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书库,虽然那些堆积在此的、老旧到接近朽烂的书本似乎都有在近期被搬动和翻阅过的迹象。
在确认房间内没有威胁之后,一行人中通晓那些异种文字的文书便开始就着灯火进行迅速的翻阅和大致的破译,自问没有那个能力的少年果断没去掺合,而是从桌边提起了另一盏早已熄灭的马灯重新点上,提在手里的同时重新环顾这个地方——这里曾经似乎也是座颇有规模的厅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坚硬的墙壁现下里都如同熔融的蜡液一般显得蜷缩、歪斜和扭曲,以致内部空间较先前狭小了数倍不止,而现在摆放在内的桌椅和书本似乎都是之后才搬进来的,到处都透着一种无处安放的局促。
在文书官们对故国历史断续的讲述声里,少年提着一盏马灯漫不经心地沿着熔融状的墙壁游逛,在他们提到那个灭亡的国家的王室承袭着一种能够让人游走于梦境的能力的时候,原本想要回头的少年忽地用余光瞥见了一角暗红的织物被马灯昏晦的暖光映亮。
文书官们仍在在摇曳的灯光下讲述着,他们讲到曾经有位强大的魔法师将魔物缝入了自己的身体只为拯救他所侍奉的女王,他们说他至今依然还活着,并且仍旧巡游在那条自万物初生便由亿万梦境交汇而成的河上,他至今寻找着那张旧面容或者是曾属于那张旧面容的血,就像乌鸦在搜寻腐肉一样,时间与梦境都已不能再侵损他哪怕半分,他的女王和他的猎物尽皆死去,而他却会永远地徘徊在河上,就像其他受河水浸染将徘徊到万事终朽之时的生灵们一样——
文书官们的讲述声随之被另一阵铿锵的脚步声所盖过,以大领主为首的一行人转头回望,就见是另几位被他们留在外面的骑士们找了过来,他们脸色苍白惊悚地告诉大领主,这座老旧宫殿之所以在被他们进攻的时候没做抵抗,是因为大部分驻守在此的人,都已经满面惊恐身形扭曲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扭曲的厅殿被笼罩入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直至某位被打断了讲述的文书官极低声地说了句,就和十几年前一样。
遍身盔甲的大领主静默在灯辉与阴影的交界之处,他的部下之中不乏有人提议撤离,毕竟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手段去侦测更别提应对这种随时可能到来的诡异情状,而那位异国王公说不准也是因为发觉了这种无法抵御的力量才选择了逃亡,但大领主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开口让守着那本摊开的古书的文书官先继续讲。
被点到的文书官并不敢违抗,费力地吞咽了一下之后才就着昏黄的灯辉继续翻阅,断断续续地念道,已灭之国的王族的力量并没有随着国家的破败而衰亡,它们依然会零散地显露于那些继承了古老之血的后嗣们身上,他们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沿着那条永世奔流的长河去往他们所期望的那个梦境,但也是因此总是很容易被那位强大的魔法师注意到,毕竟他一直都巡游在他们必要经过的那条河上。
而这些人之中的某个部分——特别是灵魂与外貌再或言辞性情与那位古老的女王有相似之处的那部分更是会格外容易被注意到,他们或许会在某一次入睡之后灵魂消失而后肉身也随之死亡,又或许能跟那位徘徊河上的魔法师进行交流,在短时间内获得强大的力量,但无论过程如何,这两者最终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迷失于某个漫长到再也无法醒来的、没有终点的梦境,直至灵魂和躯壳一道腐朽衰亡。
大领主微末地叹了口气,阻止了文官们后续的讲述,转而吩咐他们整理厅殿之中遗留的依旧可能用到的资料,随即便准备离开这里,并招呼先前游荡到厅殿另一角的少年跟随在旁。
少年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始终没有移动,盔甲的边角被微微颤动的火光映得如同天边的暮星般闪烁着微光。
大领主略微提高嗓音又叫了他一次,而这一次少年没再只是钉在原地仿佛塑像,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稍稍侧过脸来,询问父亲这是否就是他们婚约的真相。
大领主闻言皱眉问道什么真相,少年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拎着的那盏马灯举高,将面前那面从穹顶垂落的深红织物在众人的视线中完全映亮。
——那应该是一张挂毯,甚至是一张有着相当年头的挂毯,火焰的灼伤和虫蚀的孔洞零零散散地点缀其间,但最引人注目的仍然是那张巨大的挂毯的正中,用金线绣出了一棵逆向生长的树木的枝叶,或是反过来,是类同树木根系的纹样,而每一条根系上都缀着一串同样用金线绣上的人名,在根系分叉的地方,还有绣出的盾形的徽章描摹其上。
片刻的抬高展示过全景之后,少年又将马灯放低了些,让火光照亮他所指的那个方向,那是这张挂毯的最下端,是图案原本应该有所续接,却不知为何没能绣完的地方,那里有着一枚被金线绣出的、与挂毯上其他同类乍看无二的盾形徽章,但金线被火光映亮之后,离得够近的人们都能看到那枚盾徽上有着一个树形的纹章。
——就像是那场被龙焰灼烧的、本该是他们订婚宴的那场晚宴上,他们带来的那棵华美的黄金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