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五百四十九章:流转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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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鸦似乎对少女的愿望并不意外,他只是在少女话音落下后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而后才开口告诉她,说这样的事,现在的她还远做不到。
    少女先是一怔,旋即神情立即变得惶急起来,只是还没等她再度开口,夜鸦修长且苍白的手指,便在她的唇上轻轻地落了下来。
    见少女被止住了话音,夜鸦才悠悠地开口,询问少女是否把行走并操作梦境的力量看得太过简单,他说即便是她母亲那样流淌着故国血脉、自小便习惯了梦境与自身天赋存在的魔法师,能做到在梦中散播恐慌的瘟疫的时候,也比她眼下年长了十岁,更何况是她这样一直通过服药压制着能力,真正行走于梦境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少女于片刻的沉默后握住了夜鸦的手腕,说无论如何都不至于那样慢,因为有夜鸦、还有这座园庭的存在。
    夜鸦似是有短时的讶然,片刻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说是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现在的他与这座园庭都是为了能做到这件事而存在,然而这样的事绝不可能会是没有代价的,就像这座永远凝固的园庭,也像他现今的状态,说着他拇指微微施力抬起少女的下颌,连带着语气也变得冷然。
    他说他并不认为这样的代价,仅凭她这样一个会被过往与死亡吓退的小女孩能付得出来。
    少女直直地注视了他片刻,随后在他发出嗤笑声前轻轻地垂下了眼帘,而后否认说她会做到的。
    她正是为此而来。
    夜鸦仿佛微末地被激怒了,他的手上随之又加了几分力气,哪怕他有微微弯腰,少女也不得不仰头到了极限,披肩与睡裙都遮掩不住的雪白颈肩随着她的话语与呼吸轻轻震颤。
    于是夜鸦问,哪怕付出一切再也无法回转?
    于是少女答,哪怕付出一切再也无法回转。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一个来自情人的吻,或者一把穿心的剑,又像是在等待一场终末之时的审判。
    优美而脆弱得像是一羽垂死的天鹅,又仿佛是一朵等待采撷的素色鸢尾,垂落在他的指畔。
    夜鸦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险些失去平衡的少女摇晃了一下,一面揉着有些酸痛的下颌一面有些疑惑地往夜鸦的方向看,却只看到了夜鸦的背影,以及长长的面纱后摆如同林明前雾气的波澜。
    夜鸦说好,只是自今天起的每一夜,她都得到园庭来,随后即便他并未回身似乎也觉察到了少女的怔愣,说那将会是一个以年为单位的很长的过程,如果她立刻便开始昏睡不醒,只会被人注意到并想尽办法干涉,最后毫无疑问地失败。
    少女也随之想到了巡游在这河川之上的另一个存在,便点头说好,夜鸦点了点头仍未回看,说那就等下一个夜晚再来。
    不等少女问为什么不能从这一晚开始,浓重的雾气便从上方如瀑布般坠下将她彻底笼罩起来,徒留夜鸦立在永夜的园庭深处的河川之畔,于漫长的静默后,发出近乎无声地一叹。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少女所在的国家与邻国已基本称得上是处在战争的状态,尽管眼下还只是时不时有小范围的挑衅与摩擦,但双方却知晓一场注定的战争必然在不久的之后到来。
    少女留在了大领主家的城堡里,一面看顾恢复缓慢的父亲,一面跟随大领主留在城堡内的妻子,也就是少年的母亲学习一应的接待与管理,入夜之后则是想尽办法处理掉药剂并且不被侍女们发觉踪迹,而后在梦中重回那座古老的园庭跟随夜鸦学习穿行并控制他人的梦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少女的父亲已经醒来并可以离床走动,只是步伐多少有些虚浮,随着领主夫人的学习也进展顺利,至少夫人看向她的时候,眼中的审视要远远少过赞誉。
    而在这段时间里,少年与少女一直维持着算是频繁的信件往来,开始只是常规的互致问候,之后也渐渐地延伸到他们共同认识的某个人以及当前面对的境况上,在其中的某一封信件里少年宽慰少女说他们面临的已经并非是开始那样一触即发的形势,似乎是因为邻国的国王虽正值壮年却突然病倒,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难以言语如常,这导致原本联合起来陈兵边境的领主们在暗地里生出了各自的心思,毕竟他们中的不少人在继承顺序上都相当靠前,在信里少年乐观地描述,如果照眼下这样一直不见好转的情况,至多再过两年,王座上那位衰弱的君主就将迎来死亡,到时联军必然溃散,而他们也就有机会能歼灭其中的相当部分,致使邻国在未来的十数年甚至数十年都无法再做进犯,元气大伤。
    然而长驻边境的少年并不能看到,隔过信纸与墨迹,另一头的少女却已然不复他临别时见到的模样,原本合体的白色睡裙此刻松垮得像是四柱床边垂坠的帷幔一样,原本因病愈而多少染上了些丰润血色的面颊和嘴唇也似是笼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或霜,城堡里的其他人包括侍女们也并非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只是少女的精神看起来同先前无二,起居时间也没有异常,在药茶如常服用的前提下,人们大都将其归结为劳累和忧心边境的境况,只能委婉地劝诫她注意休息和放松心情,毕竟她幼时不甚健康。
    面对此类关心,少女一贯露出得体的微笑,道谢并承应说好,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体正在衰弱的同时,精神却近乎是一刻不停地升扬向上,她原有的、只继承了稀薄的故国血脉的身体难以承载这样庞大的灵魂以及随之到来的力量,就如同十几年前的母亲一般,因难以承载内容物而渐渐腐朽衰亡。
    到了现今,她虽还未获得期望中那样能直接毁灭一个国家军事力量的能力,却已足够让药茶无法再对她的梦境设防,如今她大可以在侍女面前大大方方地将每天的药剂一饮而尽,而无需担忧无法继续在梦中获取力量,就连夜鸦也对她飞速的进步显出了讶异,于是开始引导她结合少年从边境传回的消息以攻破邻国暂且联合的利益中最为薄弱的一环,即那位终有一死的国王。
    待少女的父亲养好了旧伤,准备携带少女重归自家领地的时候,少女忽地主动提出想要继续跟随领主夫人学习为由选择继续留在大领主的城堡里,她的父亲先是讶然,随后据此以为她在了解当前局势并考量之后终于肯定了这桩婚事,一时之间惊喜非常,因而并未强硬要求少女随同离开,只是嘱咐她无需将自己逼迫得那样紧张。
    此后的时间里少女依旧在每一个抵达园庭的夜间向邻国国王的梦境散布恐慌和猜疑,这也是多亏他年轻时手刃了不少兄弟才得以称王,少年寄回的信件称他的身体情况一直不见好转,同时也疑心是是他的子侄兄弟中有谁动用手段使他患病,甚至后来原本属于邻国联军中的某位领主被忽然唤回了王都,却在返回边境的路上不明不白地身亡,一时间领主们便人人自危起来,互相的猜疑致使联军难以齐心与他们对抗,反是那位年轻王公因先前所为以及自身实力在联军之中声望渐强。
    相较国王,他年纪既轻实力也强,数度的尝试之后少女便放弃了在当前阶段仅通过梦境致他患上心病甚至于进一步的亡故,反将突破口重新放在了那位国王的身上,经过先前数度进行的梦中的引导以及少年从边境寄回的信件,她已知晓王公早逝的母亲是邻国现今国王的长姐,因曾有不赞成现今国王登王的封臣试图拥立她做女王,却反被当时还不是国王的现国王提前知晓并控制,而她丈夫的家族并不准备为她搭上家族与未来的国王相对抗,默许国王的密卫进入城堡带走了她,而她留下的年幼的孩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是因此会梦到曾经有母亲身影的地方一片空荡。
    虽然随着之后的年岁渐长、家族的教导以及对权力的渴望,那位王公早已不再像儿时那般在意此事,但这对于那位国王而言终究是一处难以忽视的溃烂的隐伤,少女只是略作引导,让国王梦见他的密卫带走公主以及灌她喝下毒药时尚且年幼的王公曾面无表情地藏在某个角落注视着这件事,以及长大后面对他时在恭顺的表象下有冰冷和恶意潜藏,便让那位国王又病得厉害了不少,并于半个月后急召王公返回了王都,而有先前那位在返程前不明不白身亡的领主做榜样,王公自然对这种举动背后的意味有了预计,虽然未直接抗命或举兵反抗,却也是做足了准备才启程返回的王都。
    之后据少年传回的信件所言,邻国的王都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火灾,严重到即便隔过三座城市也依然得以窥见升上云层的浓烟以及映亮地平线的火光,据说这火灾是从王宫烧起的,并不那么令人意外地波及了邻国的国王,眼看着就要死于严重的烧伤,至于那位当时应该与他同在王宫年轻王公,有人说他已经罹于火场,也有人说他即将成为新的国王,依旧留在边境的领主们一时间人心惶惶,同时少年还在信中表示,在之后的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他恐怕都不会再有寄信给她的空档。
    即便少年并未明说,少女也不至于读不出来大领主与其他和他联合起来抵御邻国的领主们有趁乱追击的意图潜藏,她只是安静地在烛焰上方燎燃了这封最末的信件,在饮下送来的药茶后静静地望向了从窗帘的缝隙泼洒进卧室的月光。
    她闭上了眼睛,那条联通至大河的小溪随之便在梦中再度开始了永无止境的流淌。
    就在她收回目光合眼倒向枕上之后不久,隔过窗户的城堡远处的钟楼上,遥遥传来了几声凌乱破碎的钟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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