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五百四十八章:梦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9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红光,无穷无尽、象征着火焰夹带着热意的红光仅用了一次呼吸的时间便被泼洒到了整座舞台上,似云似霞,如海如浪。
    原本轻柔流淌在厅殿的舞曲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被惊呼和惨叫所取代了,火舌如同赤色的群蛇伴着咝咝的声响轻捷游走,顺着宾客们的裙摆衣角飞速地蔓延向上,很多人甚至都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火焰缚绑并吞没在了火海之中,还有更多原本离那些献礼较远的宾客,虽不至像凑近观看的那些人那样被灼烧得猝不及防,但此刻仍不免满面惊慌地寻找出口,手脚并用地试图脱离厅殿。
    翻涌的热意里,外逃的人群中,尚未走远的王公与侍从逆着人潮望向火光,嗤笑虽然漫长的时光后残存下来的龙裔对故国之血的憎恨仍在,但显然故国的力量却并未因此就重现在那个干瘪瘦小的女孩身上。
    一旁的侍从再度提醒王公,来自六个领地的骑士团现已集结在两国的边境线上,王公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现该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边境统领战场。
    王公笑了一声转身离去,长发与大氅的边裾一道被炽风热浪吹拂着飞扬,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面前的地面上,跳荡着、浓重着畸长。
    或许该归结于幸运,少年和少女虽然靠近原本放置着龙蛋的厅殿一角,但他们与龙蛋之间还有更多的宾客前来问询瞻仰,当龙蛋迸裂并向外喷吐火焰的时候他们并未立时便被灼烧到,后续更是被更外层的外逃的宾客们一路挤到了厅殿的边墙,少女重新站稳后回首便目睹了厅殿的惨状,愕然之余大声呼喊着父亲就要返回火场,而少年拼尽全身力气拽住了她,说无论她的父亲还是他的父母都是颇具实力的魔法师,没道理让少女重返火场,少女没打算听从却无法胜过虽然成绩不显但终究以训练为日常的少年的力量,只能被他按在远离火光的地方,一面挣扎,一面目睹着厅殿逐渐沦为火场。
    这终究是在大领主的府上,救援的人手很快赶来,红光消减,涌动的热意也逐渐归于夜间的微凉,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形体的幼龙残骸被数把剑和长枪冰锥钉在了已然焦黑一片的地板上,断壁残垣间仍旧零零星星地闪烁着魔光,少女提着裙角踩着一地的碎砖与灰烬匆匆回到原本的会场,发现以大领主为首的不少魔法师护住了当时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们,只是她的父亲年事已高又兼在第一轮的火焰中不防被烧伤,虽然并未受到致命伤害,但仍在火场内支撑结界的末途力竭倒下,短时间内无转醒的迹象。
    大领主只来得及安慰了握紧父亲手的少女一句,后续便有数不清的侍从和骑士前来回报损失以及具体伤亡,大领主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黑,直到听得邻国已然陈兵边界才怒笑一声下令整装,转眼看到少年站在一旁便勒令少年同去,少年也知晓自己该去,只得匆忙同少女道别,并称已和母亲说好,在她父亲苏醒伤愈之前,他们父女二人都可以住在他们府上。
    少女闻言站起身来,提起被火场灰烬染黑的裙角向少年行礼致谢,而她重新直起身来的时候,那张美丽的面容却并不如少年想象的那般愤怒与悲伤。
    少年为此有一瞬的怔愣,却来不及捉住那点一闪即逝的灵光,随着他的侍从再度催促提醒,少年转身离去不再回望,而领主夫人也在半宿的善后结束后赶了过来,称已经为少女和她的父亲分别准备好了客房,不及少女再度行礼致谢,就见领主夫人的神色忽地变得有些遗憾和哀伤,她对少女说龙蛋迸裂的时候有部分人既没有在他们的庇护范围之内,却也因为位置和其他的种种原因没有来得及逃出火场,侍从们刚刚完成了对罹难者的辨认和清理并列出了一份名单,意外发觉少女的三名侍女中最年幼的那名也在其上。
    少女的神情有了一瞬的空白,现已成为最年幼的那名年轻侍女闻言也不可置信地伸手掩住了嘴鼻和脸庞,就连素来不苟言笑的最年长的那名侍女也显露出了一瞬的愕然与悲伤,反是少女在摇晃了一瞬后迅速地清醒并稳定了下来,感谢了领主夫人的告知,最终得体地在人前退场。
    少女的父亲被大领主家的侍从们安置到了一间安静的客房,少女到自己的房间在仅剩的两名侍女的协助下完成了整装,她最后去到父亲所在的房间探望仍旧昏迷不醒的父亲,遣开侍从们后轻轻地拉起他的手,将之抵在了自己的额上,喃喃低语,语调哀伤,她诉说自己从未有任何一天这样接近母亲理解母亲的感受和立场,因为她从未有任何一天这样接近死亡,她原有的质疑和动摇在现实面前是如此的苍白,她说她终归是因为某些使命,才得以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少女最终在门外侍女的催促下离开了父亲暂居的卧房,为了以防万一,即便是在外出时候,药茶也由侍女们一直带在身上,眼下平日负责调配药茶的最年幼的侍女罹于火场,这一任务便往前顺延给了那名年轻的侍女,而此前并不负责这项工作的她没有得到过一定要盯着少女饮完药剂的叮嘱,非常轻易地就被少女以想要冲淡余味的清茶唯有调离卧室,今夜药茶的归宿是墙角一盆绿植的泥土间隙,待侍女端着重新泡好的清茶回来时,已然空落下来的茶杯让人看不到任何可能的异常的迹象。
    侍女离开卧室之后,换好了睡衣的少女仰倒在了床上,她像是平静得无波无澜,又像是满怀几欲蚀骨的不甘和悲伤,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这间陌生的卧室里,落于绿植、落于帷幔、也落于烛光。
    她像是还有话想说,却不能说也不必说,因此她最终也只是侧过了脸,将美丽的面容与泪水一起埋在了枕上,她抬起手来拂落了帷幔,也拂灭了帷幔之外残存的最后一点暖光。
    最终少女成功在没有药剂作用的情况下再度沉入梦乡,耳边果不其然传来了从山泉到小溪再到宽阔大河的水响,少女神情平静地拂开帷幕起身下床,围上披肩端起重新点好的烛台,推开房门后便并不意外地看见了那座熟悉的黑白花朵肆意盛放的园庭,黑发黑袍披覆黑纱的夜鸦正站在凉亭的阶前,身形高挑、优雅且修长,墨色长发像是暗河又像绸缎般漫出面纱,柔软地垂曳或是依附在衣袍之上,大约是觉察到了她的到来,夜鸦微微侧过身来望向了那点不远处微薄的摇曳着的烛光。
    那是这座已然封闭的园庭里永远不会再自行映亮的暖光。
    立在原地的少女见夜鸦望来,一时有些纠结措辞,哪知还没来得及纠结出个结果,便见一缕微薄的笑意透过层叠的面纱浮现于夜鸦在夜色与面纱映衬下显得尤为苍白的面上,夜鸦说他以为她已不会再来,毕竟她已经从旁人那里得知了真相。
    这话让少女一下呆立当场,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确认说原来他能感受到外界的情状。
    夜鸦望向园庭一角那条雾气汇聚的长河,片刻后才开口说她在外界看到的河与园庭里的这条河既是同源也将同归,或者说他的园庭只是这条河上的一个特殊的地方,所以发生在这条河上的所有事都会顺着河水为他所知,这之中,同样包括了世人所经之事在梦中的映像。
    少女闻言一滞,接着便沉默了下来。
    颇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那条雾气凝成的长河在园庭一侧哗哗作响。
    最后少女看向他,说既然是这样,那想必他也已经知道她这一次是因何而造访。
    夜鸦闻言又笑了笑,说虽然他确实知晓,但更希望她能亲口说出她的愿望。
    少女闭了闭眼睛,最终坚定地望向了夜鸦所在的地方,无形的风流连过她的长发让它挂上侧方一棵接骨木的花枝,也带来了原属花朵的清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她第一次因为疏忽忘记喝药而来到这座盛花园庭的那个晚上。
    不同的是,初次抵达园庭的那个夜里,她才刚刚真正地进入社交场,不同的是,初次抵达园庭的那个夜里,她只是一时的争执忘记了药茶的存在,不同的是,初次抵达园庭的那个夜里,她还并不知道母亲的死因和既往以及自身怀有的力量,不同的是,初次抵达园庭的那个夜里,她的三名侍女还都在身旁。
    她直直地望向夜鸦,无论他究竟是忠于故国女王的古老魔法师还是身心皆已扭曲的被诅咒的魔物,无论他所做的这一切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无论那之后她将面临如何的情状,这一切的一切,对现如今的她而言,都没有两样。
    于是她开了口,并非是因为夜鸦的问询,而是主动地、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
    或许十几年前,这也一样曾是母亲的愿望。
    她说,她需要力量。
    并且是,足以毁灭一个国家的力量。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