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五百四十四章: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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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幽微的水声再度在浓稠的雾气掩映下响起。
只是时间一长,下方场内和包厢里的观众都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因为这声音不同于前两次很快便从山泉转化成小溪与江河,而是在溪流的阶段有了漫长的停息,不再前进。
不过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的不止有观众们而已。
舞台上那张帷幔垂坠的四柱床内有了动静,少女纤细白皙的手掀开帷幔,怔怔地望向织物之外的风景。
这里并非她已经来过两次的夜鸦的园庭,却也同样不是她入睡前的卧室,空阔一片仿佛没有边界的空间里弥漫着一层暗淡的雾气,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标志和变化的东西。
少女张望片刻后,终究是选择放轻动作离床下地,披上披肩拿起烛台,小心翼翼地往记忆中自己房间房门的位置走去。
随着她的走动,那些雾气在她身前弥散又在身后重聚,少女数次向周遭张望,直至烛光在余光里映出了什么东西。
少女先是步伐一停,旋即又快速走近,挡在房门前的雾气消散不少,少女压住门把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依旧不是夜鸦的园庭,至少,并没有那些黑白交错的草花遍野生长,如织如锦,只在较远的地方能看到较之周身更加浓重的雾气汇成的一条溪流流淌不息,却并不像是她曾造访过的园庭那般宽广且无止境。
少女抿着嘴唇注视着那条小溪,最终还是决定沿溪而行,往水域更加宽广的下游方向行进,或许是认为就这么走下去便能通到熟悉的园庭。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便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渺远的叹息。
这叹息声令少女一下止步,警惕地向四处张望,可目之所及除了雾气,还是雾气。
片刻的停顿后少女再度将披肩裹紧,擎着烛台以更快地速度望下游的方向赶去,雾气组成的水域渐显开阔,水声也随着她的行进而转大,但紧接着,从更宽广的水域深处,传来了老旧的小船摇桨时会发出的那种独特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少女再次警觉地止步,下一息,宽阔水面上不散的浓雾倏忽散去,一只小舟逆水行来,船首站着一个一身黑袍面罩黑纱的人,但少女却在看清来人之后,警惕地向后退去。
——尽管衣装上多少有着相似之处,但无论是从身形还是那双探出宽大袖袍的手都不难看出,来人并非夜鸦,而是一位衣饰相似的女性!
这幅样子也让杰纳一下警醒。
——她的打扮,很像是他曾在卢蕾希娅·阿尔特的回忆里所看到的那个在《青翎契约》签订前被罹辰引领着的女性!
觉察到这一点的杰纳立时坐直了身体,引得一旁的德奥和艾克蕾尔的视线都有所偏移,杰纳原本想要指出这点,却顾及艾克蕾尔和莎芙瑞娜的存在一时犹豫,只是片刻犹豫的间隙他又觉得只是这种程度的相似应该什么也没办法说明,因为不同于罹辰的那位旧识,这个女人的身上有着包括夸张的老式戒指跟长短叠戴的项链等种种繁复且跟魔法相关的饰品,再有面纱的样式也并不太相同,无论是她还是夜鸦都佩戴着数层颜色深黯却轻薄得能窥见些许面容的面纱,而记忆里的那名女性则明显更加赘重且绣着同色繁复的花纹,难以窥见具体的容形。
这让杰纳重新冷静了回去。
或许这出歌剧有着原型……而出现在凶兽记忆里的那个人和歌剧原型出身于同样的地方,所以衣饰方面多少相近。
但是更可能的情况就是单纯的凑巧而已,毕竟从契约签订到现在已经七千七百余年过去,再是怎么强调传统的地区,相关的风俗也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更替易形。
杰纳的心中再度有疑惑升起。
现在想来,相较于这名身份未明的女性,明显是夜鸦的打扮与记忆中所见的更加接近,可他在第一次看到夜鸦的时候虽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一闪即逝的熟悉,但却能肯定这种熟悉的来源并非是源于那段记忆。
“怎么?”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上的德奥见他原本有话想说却久未言语,主动问询。
杰纳刚刚摇了下头,四面八方便影影绰绰地响起了链条被绞盘带动的声音。
“下半场开始了?”他短暂地怔了一下,而后问了一句。
链条的声音昭示着此时正在拍卖着不被记录于名册的第一件拍品。
“应该是,”德奥说着,转回视线在舞台上扫了一圈,目光在那位新角色颈项上的某条项链上略略停顿了一下,旋即轻微地动了动眉毛道:
“看样子……她就是拍卖会后半的第一件拍品。”
“什么?”杰纳跟艾克蕾尔异口同声地问道。
德奥朝着下方的舞台点了点下巴。
两人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只见依旧弥漫着雾气的舞台上,除开穿着睡衣擎着烛台的少女外,只有那个在小舟靠岸后提着漆黑的裙摆下船,步步向少女行来的年轻女性。
她就是……拍品?两人神情一滞。
而在舞台上,来人已在满面警惕的少女面前站定,叹了口气后说,她果然是起了疑心想要探寻。
少女闻言更加警惕,后退一步问她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透过层叠的暗色面纱,来人的唇角微微弯起,旋即以歌声回答少女的问题。
然而在她开口的那一瞬,杰纳便觉得头顶一麻,似乎她的歌声在空灵之外还含着一种莫名的力量,那力量轻捷地游走过听到她歌声人的全身,最后穿透颅顶萦绕不息,令听到那歌声的大部分人都微微前倾身体,忍不住想要追寻她那能冲破迷雾直抵魂灵的声音。
而后这声音突兀地钝化了一瞬,如同隔过了遥远的距离,杰纳跟艾克蕾尔一下回过神来,侧头往刚刚抬起手的德奥那里看去,他指尖先前荡开的暗红光火,大半已然围拢在包厢之外,残余下来的那部分,此刻正摇曳着消熄。
“——她是水妖!”杰纳突然意识到了那歌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力,去年年末参与巡猎的时候他也曾被大群湖妖的歌声所迷惑,但在那种密度和强度下很难确切听到“歌”的内容,而现在的歌唱的只有一人且没有使用魔法,比直接失去意识地跟随更能让人感受到那声音的诱惑力。
“确切来说,是兰沼人,”德奥缓缓将手放了下去,“能在不动用魔法的情况下,以普通的歌声达到这种效果……有可能是水之氏族,甚至月之氏族的血系。”
结界影响之下她的歌声依旧遥远,仿佛情人间那些似是而非的絮语,哪怕隔着面纱无法看得确切,也足够人想见到她拥有着怎样一双蓝意纯粹的眼睛,链条的声音此时已经无法再听到了,应该是那些承载着魔法师的包厢们都有意识地撑开了结界抵御。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作为拍品?”杰纳低声问询。
不同于巡游和戍卫边界、时时与外界有所交互的风之氏族,水、月两族的绝大部分成员都终生不会离开兰沼,像凯罗莱雅那样的显然是特例中的特例,百十年间也难以见到一例,且大概率不是能继承到家传凝集的长女。
“有很多的可能,”德奥声音平缓地答道,“或许是以协助逃离的原因被骗,又或许是相当年幼的时候就被专门做这行的贩子拐到了外界,又或许只是半血甚至没有魔力,是之前那两种情况的兰沼人在外界生下的子女……从她能被放在这种场合来看,大概是接受过专门教育的后两种了,第一种很难不反抗,就算后来通过药物和思维魔法一类的手段进行了完全的控制,也不会这样温和顺从,兰沼人毕竟是世家之外的水魔法师中最危险的类群。”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她目前显得温和顺从,她颈间数条叠戴着的项链间,仍有一条风格与其余不太相同的短项链是用来限制她的特殊道具。
杰纳一时沉凝,而旁边的艾克蕾尔轻声问询:
“……兰沼人在这样的场合很常见吗?”
“很常见,尤其相较其他数年甚至十数年都不一定能见到的其他异血,”德奥予以肯定,“毕竟这里离兰沼很近,作为长久获得邀请的门票而言,成本很低。”
“门票?”艾克蕾尔的声音里显出微末的诧异。
“克罗西斯家族只会向他们的同类发出邀请,”德奥的声音里依然听不出任何额外的情绪,“虽然后续请柬被转赠或者转售他们并不会过问,但由他们亲手发出的时候,只会递给曾经在他们的拍卖场上卖过足够价值物品的家族和势力。”
杰纳沉默了片刻。
就德奥对克罗西斯家族拍卖会的熟悉程度来看,带领他们入场的那份请柬,应该不是后续从其他渠道获得的。
“……想必也不是任何有足够价值的物品都可以。”他低声道。
德奥微末地点了点头。
“虽然后续的二次以及更多次拍卖没有这个限制,但作为门票的初次拍卖,大多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销声匿迹已久的赃物、比如沾染着血债的战利品、比如珍稀到严禁采集的植物矿物魔物、又或者像是这样有特殊的魔法师……比如觉醒者,比如亡国遗裔,又比如这样相对易得的异血族裔……总归都是一些原所有者身份暴露后会惹来麻烦的东西,本质上是在向克罗西斯家族提供把柄,以保证拍卖会的安全性。”
包厢内一时寂静,艾克蕾尔不再说话,杰纳无声地望着德奥不曾回转的侧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问克莱伊家族最初加入这场拍卖的时候提供了什么东西,但话未出口,又觉得已经明显到无需问询。
克莱伊家族获封公爵的数百年来,除开被世家血液影响的这一代,一阶向来寥寥无几,异血或者违禁的物产,并非他们有能力触及的东西。
他转回视线,无声地垂了垂眼睛。
他想他能拔出【罪心】、德奥和伦泽也都有代价尚未偿清,乃至于克莱伊家族可以预见的没落……或许就是因为有些罪孽终究会随着血缘被承继,并不会因为立场的变更姓氏的改换而消匿。
仿若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