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零二章:不受控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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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德琳娜瞪了他片刻,旋即像是放弃了似的,又把脑袋磕回长椅椅背后面的墙壁上去了。
    “你怎么说?”她望着有些斑驳的走廊穹顶,有气无力地说。
    “我?”杰纳的声音里仍旧起伏不多,“我让她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达伊洛,达伊洛是至尊甄选的监督者,自身无任何生出继承人的可能,就算所有家族哪怕她出身的楠焱都要害她,达伊洛也是绝对不会的,而这一点,她也必定是知道的。”
    这立场倒是变得真够彻底的……这还没过去几个月呢,联想到之前莱汀的推测,阿德琳娜不由得在心里哼哼,但琢磨一下这话,再想想听到这话人的心情,又避无可避地有点低落。
    “很在理,”她也只能这么评价说,“但不觉得直接这么说有点太残酷了么?”
    杰纳有片刻沉默。
    “我说不好,”他最终也只是不带什么情绪地说,“只是那时候——其实现在也这么觉得——与其让她放下心来又在最后发现自己信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谁都不要相信了。”
    阿德琳娜也没再说什么。
    “所以,你呢?”杰纳微微偏头看她,虽是询问语气,却无多少质问神色。
    少年天生一副不经悉心照顾就难以出落的精致文弱,就如那些心思巧妙的庭院花境里细心栽植的细蔓白蔷,只需丁点雨落片刻风过,就会污损甚至零落,可偏偏那双眼睛却是最纯粹的焰色,午后昏光从长窗外斜斜映射,流转其中时像是倔强着摇曳却怎么都不肯熄灭的火,他就这么望过来,听得询问的阿德琳娜转头去答却在一时之间有点语塞,旋即将脑子里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赞誉的词揉搓几遍咬碎了咽回去了。
    “……你也没必要相信我,”她最后这么说,“更没有必要因为我,而选择去相信格朗德。”
    杰纳静静收回目光,从他脸上既看不出满意,也看不出失落。
    “我长这么大连族务都没一件能真说得上是旁听过,”重新回望天花板的阿德琳娜眼神仍旧空落落,“更不要说我离开漠山到现在马上就快五年了,连族里的先知都不知道有几个,更别提是继承人了。”
    我之前的状态跟你也相差不多……杰纳暗叹口气,即便他现在已能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两族话事人的代行者,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务,也不是他想插手就插手,他想打听就打听的。
    不过依达法拉此次是肯定没有生下继承人的,这也是他为数不多敢于肯定的,因为以依达法拉跟达伊洛的关系之紧密,一旦生出继承人,即便达伊洛与之私下再有不合,也是没必要对其他任何家族所出的继承人做出如现下这样明显的偏好的。
    但同时他也清楚,以达伊洛的监督者之职,有所偏好差不多也就是能做到的极限了,就像是今天发生的事,那位认真起来必定是有本事从所有在场的世家学生里把下手的人直接筛出来的,但显然他不能那么做,哪怕对方的做法并不光彩,但在至尊甄选中,任何手段任何形式的生死相搏,都是被默许的,之前提及过的那点不可累及家人,已经算是那位世末之王难得的一点仁慈了。
    而且在他看来,对方既敢公然出手,就必定是对此有所防备的,一大佐证就是本该有所感应的楠焱祭明显没能确定是哪个人甚至是哪一族下的手,这才在谨慎与惊怒下,对依达法拉甚至达伊洛起了疑心的。
    不过这委实怨不到她,毕竟如果当时境况如他预计那样,说不准他跟凯瑟琳成为她遭袭的诱因也是早早被对方算计好了的——如果这点属实,对方的真实意图也就能进一步清晰了,显然对面也没指着能这么轻易就把这位号称是七千年来最接近那个位置的继承人给解决了,但离间离间她跟暂且庇护着她的监督者却是半点都不难的,不得不说这招一点都不高明,但却确实是恶心又有效的。
    毕竟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随时有可能发芽,更不要说是对继承人这种有时连出身家族都没办法相信的存在了。
    “我也不怕你笑话,”长椅另一头的阿德琳娜兴致不高地嗡嗡发话,“早几年——要来和刚来的那几年,我还巴不得我是个继承人呢,倒不是说对那个位置有什么想法,只是若我生为继承人的话,即便再弱,也肯定不会这么随意这么轻率地……”她忽地显露出些嫌恶神情地避过那句就在嘴边的话,“真的,我当时宁可做继承人最后在甄选里死了,也不要就这么连挣扎都没得挣扎,只能乖乖听他们的话。”
    杰纳静静地看着她。
    “只是现在看来……比起最后大概率逃不过的死,这种没完没了的猜疑和不信,会先于所有,把一个继承人彻底逼疯吧。”她极低的一声叹,在微弱闪烁的尘埃里翻卷出一束骤现的花。
    “我虽没有细查,但这样的继承人,七个千年里想必是只多不少吧。”她苦笑一声看他,“过于弱小的人,难逃一死的人,因可预计的未来崩溃的人……主动选择放弃甄选的继承人里,类似的情况想必是数都数不过来的,甚至可以说能主动放弃甄选,在监督者监管下过几年安宁日子的都算是幸运的了,如果同族或者交好的别族刚巧还有其他的继承人,怕是在萌生退意的当下,就会被交到需要的继承人手中吧。”
    杰纳没有、或是不知如何回答。
    两人又静静地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一楼的厅堂里渐弱了喧哗,直到蓝裙的负责人从距离不远的楼梯处缓步行上,裙角摇而不乱,一步一生花。
    两人俱是慢了半拍地起身,以示对一院负责人与一位一阶的敬意,但洛塔莎只是淡笑着摆摆手说不必,然后往不远处的房门处张望一眼,放低声音问:
    “楠焱小姐已经歇下了吗?”
    阿德琳娜只是摇头。
    “梵布拉德尔小姐说在问题解决前她没有办法,就算强行让她昏睡过去,她看见的那些也会变成噩梦继续折磨她,所以她认为在事情解决前……她最好还是维持清醒吧。”
    “幻觉还没减弱吗?”洛塔莎稍稍皱起眉头,“泪剂已经用过了吧?”
    “用过了,”阿德琳娜有点无奈地答话,“我出来的时候,梵布拉德尔小姐已经能粗略地从她的话里判断,她和其他人看见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了。”
    洛塔莎当下眉头皱得更深。
    “这里面还有人吗?”她一边向那扇紧闭着的门走去一边问话。
    “有,”阿德琳娜随即回答,“梵布拉德尔小姐一直关注着状况变化,茜娜、呃,我是说达伊洛小姐也一直在里面陪着她。”
    洛塔莎点了点头随即轻敲几下,杰纳跟阿德琳娜刚准备跟着一道进去,就看见落后几步跟来的维尔莱特·艾瑟斯,单从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稍低着头,一言不发。
    杰纳跟阿德琳娜不动声色地对望一眼,最终还是由跟他有过交涉的阿德琳娜问话。
    “你怎么过来了?”
    “来还泪剂。”维尔莱特抬头看几人一眼,随即取出一个铁皮盒子不急不缓地回答,里面装了一排装用来洗入眼花粉的泪剂的尖嘴瓶子,大部分都已经不剩什么了,阿德琳娜正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对方便似是看穿她用意般加了一句话:
    “我同楠焱小姐在来学院之前曾见过几面,出于担心来看看,应该也不过分吧?”
    两人又交换过一个眼神,但最终没再质问或者劝阻他,虽说这个几面之缘他们也没处知情,而今也没办法查证了,不过就算他真是那个隐瞒身份的第二个继承人,想必也没办法在两个一阶的注视下动手吧。
    一群人尽可能放轻手脚进了门后的那间观察室,就见临窗那边已经被放下的白幔隔开了,隐约可觉一点魔力波动,应该早有结界布下,而凯瑟琳坐在被白幔隔开的外间,手里捏着个跟维尔莱特盒子里一样的尖嘴泪剂瓶子,面上多少有点消沉的悲色,见进来的一行人有三个分属不同世家,神情又一时间有些复杂。
    几人刚刚坐下,白幔另一头或许是听到了响动的青院负责人就绕了过来,扫视一眼来人,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将做分隔的白幔撤开一半,露出后面被安置在结界里躺在床上的楠焱祭,长长的头发蜿蜒床铺又从床沿垂下,暗色发上最显眼的就是一条长长的,延伸过去盖住她眉眼的白纱。
    “我布了结界,”她说,“你们不用低声说话,她什么也不会听到的。”
    视觉跟听觉的屏蔽……察觉到这点的洛塔莎也知觉了问题的难缠复杂,只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尤若拉。
    “暂时能确定的只有她的问题跟木荼罗无关,”青院负责人叹口气,“就算有关,那些花粉也只能算是诱发。”
    “怎么确定?”洛塔莎发问道。
    “景象不是一类,”青院负责人从茶桌上抄了杯茶跟他们一起坐下,“这棵木荼罗在学院呆了几千年就开了几千次花,学院不是没做过研究,那些或粗心大意或诚心有意中招的倒霉蛋们留下的档案都够编成一本书了,他们看见的景象跟今天那五个看见景象属于一类,是没什么逻辑的幻觉,像是鲜艳的色彩的纹路、不知来处的闪光或者周围跑跳的奇怪生物之类的,”她小小地挥舞了一下糖匙,“但楠焱小姐看见的跟这些完全不同。”
    “她看见什么了?”阿德琳娜率先代表一片等待解释的静默问话。
    “很难说,”尤若拉叹口气把糖匙放回糖罐里,“也许她的表述有问题,也许我的理解有问题,更大的可能是我们两个都有问题,但不管怎么说,她看见的幻觉除了混乱,基本可以说是很有逻辑的。”
    在场几人沉默着张望了下,并不意外没人接话。
    青院负责人似是哽了一下。
    “我不擅长这个,”她叹口气,然后向杰纳点点头,“不过依达法拉先生应该是得到过清楚表达的吧——按您跟她的说法都是她认不出你了,而非是看不到你,或者是把你当成了别的什么生物或者景色,我想她的意思是,您只有模样在她的视野里改变了吧。”
    杰纳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短暂交手的时候楠焱祭的视野并不像是有被什么不存在的光或者物体干扰过,她的判断和动作都很利索。
    “就是这样,”青院负责人满意地点了个头,“其他的景色也是类似的,与其说是受致幻影响看到了原本不存在的景色,不如说是在某种未知因素的作用下,她看到的一切东西都在原有的基础上扭曲了。”她说着便没怎么掩饰地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唯一一位格朗德。
    阿德琳娜一愣,旋即在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中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我有追问过其他,不过她之后基本就没有再回答,”青院负责人轻微偏了下头,“要么是她累了,要么就是她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了哪,只是我还不够格被她信任吧?”
    “尤若拉。”洛塔莎知道是那枚戒指的缘故,但还是为她这种明显抱怨似的语气轻轻叫她一声,余下四人也沉默,一时无人发话。
    “我有个想法。”片刻寂静后有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看向发声者,是最后跟着洛塔莎进来的黑院将来的监督生维尔莱特。
    见屋中人纷纷看向他,他也只是垂了垂眼睛说:
    “这听起来很像是先知的能力失控——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继承人,都是先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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