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桢十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有那么疼吗？”
    丁兆中一滴“珠泪”颤颤巍巍地挂在眼角、欲坠不坠，好不容易将到了嘴边的惨嚎声咽回去，十分沉痛地点了点头：疼，很疼，非常疼，疼的简直要他娘的命了！
    好在，这场“酷刑”很快到了头，赵子桢推拿了一阵，拍了拍他肩膀：“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丁兆中泪汪汪地咬着一截衣袖，揣着十二万分小心，慢慢挪动了一下胳膊……出乎意料地，没感觉。
    他牙关一松，衣袖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长出一口气：“欸，真不疼了？这是什么药啊，这么神奇？”
    赵子桢合上药罐盖子：“是我家祖传的，我父亲三天两头跟人干仗，总得有点准备。”
    丁兆中反复抡动胳膊，确认没事了，这才套上衣袖，琢磨着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该告辞走人。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赵少帅抢先一步：“听郭副官说，你这两天总是往城外跑，去做什么？”
    丁少爷一脸理所当然：“去看工业区的施工进展，还跟人买了几百亩地。”
    赵子桢问：“买地做什么？”
    “我想建个农场，”丁兆中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轻车熟路地从果盘里摸出一个苹果，洗也不洗，拿衣袖擦了擦，直接放嘴里啃了一大口，“东北地广人稀、土地肥沃，不论种植农作物还是养殖牲畜都很合适，我想着多养些猪和牛，肉可以制成罐头，脂肪也能用来做肥皂——罐头厂和肥皂厂已经在建，等正式投产，可以首先供应军需。”
    说到这儿，他抬起头，冲着赵子桢眨眨眼：“不过，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到时少帅可别压价压得太狠，毕竟是小本生意，我还得保本呢。”
    这小子长得其实不寒碜，好好捯饬捯饬，也能勉强跻身“英俊”行列。只是，这一笑见牙不见眼，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气质……反正，赵少帅搜肠刮肚半天，都想不出怎么形容。
    如果文饮冰在这儿，一定能第一时间想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字眼——贱。
    天下贱人，舍我其谁，说的就是眼前这位。
    可不知怎的……也许是赵少帅脑袋接错了电路，也可能是他连轴转了好几天，不眠不休，眼光出了问题。
    反正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整个奉天城里的名媛佳丽捏一块，也不如眼前这贱兮兮的小子看着顺眼。
    丁兆中还在那儿掰着指头算：“我前两天跟美国商行又订了五辆拖拉机，估计很快能到货。兵工厂正在加班加点地改建，现在主要问题是坦克性能不稳定，履带运行中总是会掉链子。哦，还有炮塔，兵工厂的老师傅们试了好久也装不上去，要是能……”
    他叽里呱啦说个没完，赵子桢不耐烦听，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嘴唇上。
    丁兆中的话音戛然而止。
    周围安静下来，赵子桢这才逮住机会，不紧不慢地开口：“坦克的事郭副官跟我说了，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两天城里可能不大太平，你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尽量别出门了。”
    丁兆中一愣：“不太平？为什么？”
    赵子桢缓缓道：“我父亲的‘七七’快到了，入殓的事不能再拖，有些账……也是时候算一算了。”
    这话其实没什么毛病，赵少帅的语气也很平缓，可不知为何，丁兆中愣是从他话音里听出一丝危险的征兆。
    他脑子里“嗡”一下，刚摁平的汗毛再次疯狂炸开。
    很快，赵大帅“入殓”的消息传遍奉天城，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大帅府，不仅各国公使亲自到场，连北方大总统冯其诺都从京城赶抵奉天，言明要亲自送赵大帅一程。
    这就像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投入静水深流，由此激起的千重暗涌却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当晚，两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混进冯大总统的下榻处，在老管家的引领下一路到了会客厅。
    冯大总统早已等候其中，两个黑衣人摘下兜帽，露出的赫然是两张熟悉的面孔。
    赵大帅身边的警卫队长，以及第七师师长窦成琨。
    “两位，久仰大名，”冯大总统露出笑容，“能得两位鼎力相助，冯某荣幸之至。”
    两个男人互相看了眼，警卫队长说：“大总统放心，如今整个奉天城都在我的掌控中，各师师长回城奔丧，不会带太多人，有我和窦师长里应外合，大总统可以高枕无忧。”
    冯其诺意味深长地笑了：“我相信两位的能耐……如此，大事可成。”
    两天之内，冯大总统的下榻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这些不速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暗中有一双眼睛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们，将所有人的名字一个不漏地记录下。
    而很快，这份名单被递送到东三省少帅赵子桢的案头，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随手撂到一边。
    有道是“好奇心害死猫”，一旁的丁兆中忍不住探出头，瞄了一眼有一眼，发现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名，又失望地缩回脖子。
    这一晚，赵少帅不知是吃错药还是闲得没事干，居然把丁兆中逮到书房，死活要和他下围棋。
    丁兆中一张脸差点拧成熟透的苦瓜，理由很简单——他不会下围棋。
    “你、你不会下棋？”赵少帅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冰块脸上难得露出错愕，“你怎么可能不会下棋？”
    丁兆中理所当然地怼了回去：“从小没学过，所以不会。”
    赵子桢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丁少爷十分无辜地和他对视，两边僵持片刻，赵少帅终于叹了口气。
    “我教你，”他把黑棋推到丁兆中跟前，“其实不难，你只要记住一个原则，就是让自己的棋子尽可能多地留在棋盘上。”
    这个原则未免简单笼统了些，丁兆中皱紧眉头，显然没get到点。
    然而赵少帅不给他耍赖的机会，不容分说地牵住他的手，引导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孔雀二货和霸道军阀硬碰硬掰腕子，两边的实力对比太悬殊，结果简直毫无悬念——丁兆中挣扎未果，反抗又无力，索性耍起了无赖。
    他一把打翻棋盒，黑子叮铃咣啷地滚落满盘，原本犬牙交错的战局登时搅成一锅粥，想复盘都无处着手。
    赵少帅大约是没想到这货居然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眉头当即一皱。可惜丁少爷跟他混熟了，对这张冷脸早有了免疫力，见他皱眉也不害怕，反而顶着那一脸贱兮兮的笑，分外无辜地看着他。
    赵子桢：“……”
    看上这么个货色，他是不是脑子里有坑？
    “明天是我爹‘入土为安’的日子，”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可能会有大风雨，你到时机灵些，别往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