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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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几只乌鸦落于几具冷透了的尸体旁,左右瞅了瞅,见无人惊扰,又上前跳了几步,开始啄食这美味的大餐。而距尸体不远处的少年,衣上染着些许褐红色,显然是不久前才经过一番大战。
离星弈倚在一棵树旁,看着那旁若无人般打坐的少年,皱了皱眉。先前他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时,是这个少年救了自己。少年的剑术不错,干净利落,迅疾直接,只不过——实在与他的门派的风气不合——戾气深重,就如囚于地渊无数年而重回世间的蛟龙,桀骜不驯。
想起他的门派——九渊派,他的眼中便腾起一股火焰。凭什么!他自认点苍派虽不如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干净,但也不似魔教一般十恶不赦。难道就因为九渊派实力低微,且不愿归顺,那狗皇帝便要赶尽杀绝吗?若真如此,不如直接反了!想到这里,他的眼里已凝了一丝丝黑气。
而他没注意到,那打坐的少年微微一笑,好似嘲讽,更似赞同。
不自觉地,他的手在胸前的玉坠上摩挲着——这是他师傅给予他的唯一遗物。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反?怎么反?恐怕还未深入皇宫就已被拿下了吧,更不用提皇帝身旁还有重重或明或暗的守卫。
“哥,哥?”他回过神来,随即又皱了皱眉——少年自称洛星幽,并说是他的弟弟兼师弟。但离星弈从未见过此人,更认定洛星幽是个骗子——他是个孤儿,是师傅收养了他。更何况即使他的名字中也有“星”,他的剑法也太过偏激——九渊派主张“清静无为”。少年的剑法更像是自成一派,离星弈在心里面默默补了一句。
只不过眼下这人救了自己性命,若不闻不顾,以后自己的道心难免有碍。
这样想着,离星弈开口:“阁下,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唤我离兄即可,”又想了片刻,续道,“洛兄,你接下来要怎么走?”
洛星幽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孩童一样嘟起了嘴,道:“哥,你这就生分了!你还是不肯相信吗?我知道你的师傅季山天临别时给了你一枚玉坠,我知道你以往每逢月圆之夜便要在罚堂东边的树下独自练剑一个时辰,我知道你与季星的矛盾来源于多年前一次任务的失利,我还知道······”
未及洛星幽说完,离星弈已一剑横于他脖颈处,眼神暗沉道:“你怎么知道如此多的秘辛,你到底是谁?”
而洛星幽并未反抗,双眸澄澈如常,只是语气略带一丝委屈与懊恼:“当然是你从不见于人前的弟弟呀,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呢?”
离星弈清楚地看见,少年脆弱的脖颈处已流出了一行鲜血。
可要他怎么相信?第一、三件事还好说,第二件事他没有一回不是在确认四周无人窥伺的情况下练剑的。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洛星幽的修为比他高。可一个修为比他高的人为何要救他呢?师傅曾教导过,人心诡谲,不可轻信。且罢,再多观察些时日······
一念及此,他收回剑,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洛星幽却道:“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走?”
这是把皮球踢给我了?离星弈不动声色地盘算着,最近的郡县是丹回县,从后山逃离算起,只需继续往西北走三里即可。就是不知如今是否已发布了自己的通缉令。若无还好,若有的话——离星弈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而在他们远离此地大约一炷香后,那几具尸体旁多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其中一个似为领头的蹲身观察片刻,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已掀起惊天巨浪:怎么才一日不见,他的剑法已精湛非凡?起身却道:“追!一人而已,他跑不了!”
就在这队士兵走后不久,原来的地方又多了一个人。衣冠不整,状似疯癫,他在树林中歪歪斜斜地走着。奇异的是,,他每往前走一步,他身后的道路便变得枯黑。当他经过尸体时,那些尸体都湮为焦炭似的深黑色粉末,就连乌鸦也被惊飞。他不停喃喃着不成句的破碎话语:“醉歌,疯魔,西北,戮,散人······”
另一边,离星弈与洛星幽总算在宵禁前赶回了丹回县。草草地解释了他们的伤口是与野兽争斗所致后,卫兵就放他们进去了。离星弈身上银两并不多,因此随意地找了间客栈住下。
坐在床上,他寻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追兵不久即至,丹回县绝非久留之地,只能继续北上,待出了炎国,天高皇帝远,才算暂得无忧。又低头仔细观察着那枚玉坠,因先前逃亡的过程中并无空闲细看。它的造型十分奇特,是个八面体,通体为青,看似沉甸实则轻巧。或许里面藏着一个绝世神器,他胡思乱想道,随后又自嘲一笑,定是小时候受那些话本小说荼毒太深,才会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转头看向仰首酣眠的洛星幽,心里嘀咕道:这人剑术高超,脾气却是古怪无比,也不知他到底图谋什么。唉,何时可以摆脱此人······
整夜无眠,洛星幽却是直至日上三竿才缓缓醒来。刚一下来,就听到大堂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昨夜小风林里死了一群官兵,那死状叫一个惨咧!”
“不是说都成粉了吗?怎么知道是人变成的?”
“还幸存了一个,现在那个可怜虫恐怕还在衙门里吧。”
“是僵尸干的吧。”
“怎么可能,我赌十两银子是‘绝命手’陈丹干的!”
“话说这陈丹啊,漂亮是漂亮,可只钟情于她的毒丹,她以后的男人怕是吃不消吧。”
“切,那也轮不到你。”
······
剩下的话,离星弈已经听不下去了。小风林就是他们昨日逃离的树林,那么多半是追兵了。可为何呢?他想不通。
上街本打算买两顶斗笠,可洛星幽推说不要。小贩看着他神色怪异,欲言又止。他微觉不妥,可还是买下两顶,随后转身远离。没想到才一转身,洛星幽就不见了。也罢,随他。反正他剑术那么好,他心里有些怒气,同时不知怎的,竟觉得几分踏实。
可追兵暴毙一事,他还是得探下虚实,难保不是诱己的诡计。
打定主意,他便向小风林方向走去。
而被众人热烈讨论着的小风林外围,已有大量士兵驻守。不时有一队士兵拿着铲子掘树根,不知在搜寻什么。
司马渊看着眼前狼藉,眉头紧锁。
真干净啊,骨头都没留下。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诡异的事,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痕迹,就像是瞬息间众人就已毙命。唯独留了一个,恐怕是凶手刻意留下报告此事的。
据那个幸存者说,昨日他们本是圣上派遣下来追杀点苍派余下人,中途遇见一个叫花子。那个叫花子倒在树下,模样跟一般的酒鬼没什么区别。他们本不想理他的,奈何头领因迟迟未抓到人,脾气便较常暴躁了些。头领走近并抓住叫花子的头发问:“要饭的,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人经过此地?”而接下来就是令人胆寒的一幕:那个叫花子似闪了一瞬,他的同伴便都像是停住了,而后那叫花子睁开眼,头领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便已随其余人化成了灰。那叫花子又慢慢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脸,说道:“总得有一个人来报信,你说对吧。另外,叫他出来,不然我就杀到他出来。”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若真如他所言,这事便棘手了。对于江湖纠纷,朝廷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圣上派遣?另外那叫花子的话是怎么回事?疑云重重,他不禁看着上方万里无云的晴空,轻叹一声,燕国,要变天了。
他还在感慨,那边已有士兵急忙跑过来,说道:“大人,挖到了。”
“走,去看看。”边说着,他由那位士兵带领着,来到了一棵树下。那树根由上而下由深黑到浅黑,好似被腐蚀一般。
反观那黑色粉末下的土地,则是一片深黑,往下挖三寸左右才变至浅黑。
司马渊的眼中忽然爆出精光,不出所料,果然是化骨散。
而沿着类似树根的排布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条歪歪斜斜的通往点苍派的路线。若自己没猜错,那么就是点苍派被灭后,叫花子去往点苍派,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中途与圣上派遣的士兵发生争执,杀人后前往丹回县······若是如此——司马渊不禁回望丹回县的方向——那人杀人不眨眼,丹回县的平民恐怕有危险。
他心里忽然沉重了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若继续往前走,可能荆棘遍地,弄不好他的官职,甚至他的性命都会搭进去。就此罢手,又有什么损失呢?
半晌,他抬头看了看天,不知想到什么,双目变得坚定:纵然身死道消,不教我心蒙尘!
他迅速地下达命令:“一队人驻守此地,一队人带上树根回去给仵作细查,一队人随我回县疏散平民。”
待他们离去后,离星弈从远处的树后探出头来。远远地看了眼焦黑的土地后,他苦笑了声,果然是化骨散。化骨散,字如其名,皮肉遇之不存,草木遇之为炭,骨遇之则化。以前他也不过在古籍中见过,还疑心是不是编书人的胡编乱造,没曾想是真的。
可这种毒物一般在西北才有,怎么会在燕国出现?
看着司马渊一行人略显匆忙的身影,离星弈有心把这趟水弄浑。但当他的手即将碰到剑柄时,却碰到了另一只不属于他的手。
心中一惊,他向后退去,一只手已使出寒冰掌,却被来人轻松化解。只见来人迅速制住他的要害,说道:“别怕,是我。”
离星弈这才看清来人是洛星幽,不由瞪他一眼,道:“神出鬼没的,搞什么呀!”
洛星幽却笑了笑,问道:“哥,你打算现在出手吗?”
“是又如何?”
“可你还不清楚他们的实力,而且你再不回去的话,可能就回不了丹回县了。”
的确,若因此事而加大排查力度,他的身份多半要暴露。此时不回,更待何时?
他正想回去,忽觉周围变得无比寂静。转头一看,那些驻守的士兵不知何时便失去了踪影,只有一个白衣人,背对着他,仿佛本就是树林中的隐者。
于时风和日丽,他却只感到彻骨的寒凉。
事出反常必有妖!洛星幽的脸色亦变得无比凝重。离星弈向后一跳,眨眼间已将速度提到极致。同时将手里的墨镖向后一扔,然而一丝动静都未曾听到。
落地的瞬间,洛星幽再次失去了踪影。离星弈感觉到了一股风,风里潜藏着桂花的香甜,怡人更醉人,仿佛希望令闻者永不醒来。
他暗道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苍白的手扼住他的喉咙,紧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另一边,丹回县的一家客栈里,掌柜正不停地对着两位客人赔礼道歉:“二位客官,真的不好意思,人字房、地字房、天字房均已客满,不如······”
未及说完,一个伙计急匆匆跑来,对着掌柜耳语了几句。
学武多年,徐梅的耳力自然不同常人。因而刚才的耳语,她自然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冷笑鄙夷:贪财老鬼!
果不其然,那掌柜又改口道:“昨日一位客人订下了人字房,今日午时已过仍未归,理视逾期。二位若不嫌弃,可随我来。只是近日县内生人渐多,鄙店小本生意······”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徐梅摸了摸身侧的软鞭,旁边苏林瞥见,冷声道:“师妹!”
闻言,徐梅顿了顿,随即放下了手。她回望苏林,一脸的无所谓。
苏林随即拿出十几枚铜币,温声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掌柜说:“住个三五天。”
掌柜立马喜笑颜开,说:“请随我来。”
他们随掌柜离去后,大堂角落里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自顾自地倒酒,微笑低语:“沙鹰派也来人了?有趣有趣!”邻桌的人只听见老者如蚊蝇的声音,又看他服饰破烂,以为是个疯子,下意识地坐远了些。
徐梅在房内安定后,沉不住气,几乎低吼一般:“苏林,刚才为何不让我动手!一介布衣而已,杀了又如何!”
苏林看了看她,不屑道:“收一收你那性子!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此处又非比派内,贸然行事,只会徒惹事端。”
徐梅冷笑:“你怯了。”
苏林亦回以冷笑:“恐怕你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徐梅气极:“你——”
苏林却陷入了沉思,没有再管她,声音低沉下来:“你不觉得奇怪吗?中桌的一众剑客,外桌的双刀人,內桌的独眼蛮人,我总觉得,我们此行不会太顺。”
徐梅不以为意,仍是冷笑:“我看你是杞人忧天。”
对此,苏林只是冷哼一声,既然听不进去,他也不欲多言。
入夜,万籁俱寂,一间狭窄的地下密室内,伴着微弱的烛光,司马渊凝神盯着桌上的树根,而旁边的仵作小心翼翼地拿着银针试验着。
不一会儿,仵作收起工具,叹了一口气:“确事化骨散无疑。”
“可有配置之法?”司马渊问。
仵作讶异地瞅他一眼--不问解法,反问配置之法。而后他又低头苦笑:“这个,我也是年轻时偶然见过一次。”言下之意,他亦不知。
二人间陷入了沉默。烛光闪烁,映照着司马渊阴晴不定的脸。仵作第一次觉得,他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与他共事十余年的男人。
这时,一个官兵小跑着走来,惊慌失措地喊着:“大人,小风林的士兵全部遇害。”
闻言,司马渊倒吸一口气,紧接着扶住那人的双肩,说:“别急,慢慢说。”
“没时间了,弟兄们叫我给大人带一句话。”语罢,那人低下头,脸庞陷于黑暗中,叫人辨不清分明。
司马渊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还是俯下身来问道:“是什么?”
“就是——”那人声音渐趋微弱,司马渊不觉将头低得下去了些许。忽然间,司马渊的双眼变得凌厉,侧身一闪,避开了那人送上前来的匕首。
与此同时,身后的仵作也恰好将树根上的粉末挥在了那人身上。
“啊--”眨眼间,那人已露出森森白骨,而余下的皮肉正滋滋地冒着白气。
尽管如此,那人还是艰难开口:“百里之仇,纵无我,必报之。"说完便吞下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药丸,倒地咽气。
这一系列动作皆在瞬间发生,叫人反应不及。但司马渊很快镇静下来,转身看着似仍呆愣住的仵作,似笑非笑道:“你刚才,是想杀我。”
没有疑问,是肯定的语气。仵作无声苦笑,既已暴露,多言无益,他选择了沉默。
司马渊缓缓道:“这十年间,我自认待你不薄,到底是没想到······”言未竟,已是轻叹了一口气,似无奈,更多的是失望。
这句话后,他的双眸归于淡漠冷静,再不复先前怅惘。纵有千缕情绪游过眼底,终未有一丝落于他的心头。
“说吧,你的目的。”
仵作仍是沉默不语。他很想告诉司马渊他只是一枚棋子,小风林的事件只是开始,刺客也不仅仅是为了灭口······但他不能开口,他不敢拿他妻儿的性命来赌。
他平静回望司马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大人,下官当以死谢罪,然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代我照顾好我的妻儿。”见司马渊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心下再无牵挂,抽出一把匕首,自刎而去。
断气之际,他分明还看得见那人玄衣墨发,一颦一笑,尽是风流。可惜了,可惜了······
作者闲话:
么么大,求收藏。作者是第一次写文,逻辑不太顺还请包容。另外,洛星幽不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