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蓝棋悄会明心意 拘夏久冬两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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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中琴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到,但又有些耳熟,蓝棋已然转过身来站在窗外。阮中琴故友相逢,欣喜万分,忙开门道:“怎么深夜来访?你也是收了英雄帖来的么?”
“是。只是我来了有一会儿了,现在才出现罢了。”
阮中琴见外头凉,请蓝棋入房内坐。一边关门一边道:“若是你早些出现,还可以同五鬼一道喝酒。”她一边斟茶一边继续道:“只是如今夜深,你吃饭了不曾?要是没吃我去厨房再做些。”
“不用,我已吃过了。”他接过茶杯,又道:“你现今是铁了心跟着你义兄林书公子一起过了吗?”
“何为一起过?”阮中琴笑道。
“我是指,你打算今后都跟林公子在一起。”蓝棋少有的直视阮中琴,阮中琴许是因今夜有风有月,或是今夜灯色昏暗,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痒,阮中琴嗔道:“怎么会,将来哥哥会娶妻成家,而我,我也会……”她毕竟是念过诗书的,嫁人二字在男人面前怎说得出口,紧张道:“哪有一直住在一起的道理!”
蓝棋别过脸去,猛呷一口茶道:“哦,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气氛有那么一丝尴尬。
阮中琴道:“哥哥救过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能同他一道,打理辞秋派,一路上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以全恩情。我同哥哥之间,唯有救命之恩,相扶之意,绝无半分男女之情!蓝少侠你深夜到访就为了说这事?”
“不是不是,我是见你还在弹琴,深夜不寐,这才来的。算我错问了话,姑娘莫怪。”
“我哪有责怪?”阮中琴坐下不再言语,双手绞着裙带。
蓝棋放下茶杯道:“我而今三十岁,称不得少侠了,你直呼我名讳吧,鄙人蓝棋。”
“蓝棋公子。”阮中琴不看他。
蓝棋觉得神情不对,将凳子挪至阮中琴跟前。
“你干什么?”
蓝棋坐下道:“你怎么不哭了?之前陈姑娘总是说一句你就哭,如今眼泪戒掉了?”
“为何要我哭,早已不哭了。蓝棋公子你不像是来看我的,有事你就快说。”
“我是竹叶青的人。”
“我早就猜到了。”
“我有三年也是徐有贞的人。”
“这个我在治水的时候也知道了。”
“现在,以后,我不想再成为他们或者其他哪个雇主的人。”
阮中琴抬头道:“那你想成为谁的人?”
蓝棋还没来得及说话,阮中琴道:“你是蓝玉将军的后人,我猜你恨极了朱家,自幼零落,才不得不依附在他们脚下。而今既然已经能不再听命于人,何不袖手天下绝迹江湖,做个平凡自在的人。”
蓝棋收起了刚才如十七八岁少年一般的活泼,转而恢复往日的沉郁,道:“朱家凭甚么坐天下?不过是因为当初我们祖上将军们为他出生入死。朱元璋在鄱阳湖打败陈友谅,陈友谅本就是渔民出生,极熟悉水性,若不是那些将士们浴血奋战,哪里有朱元璋的胜算?可是不念恩反成仇。他朱家后人可以坐江山,为何我就非要举目无亲四处飘零?老天若真是有眼,为何要让祸害遗千年?朱祁钰下旨诛武林你也看见了,他们没有一个是善人明君。”
阮中琴知他心结难解,道:“既然天可怜见,已经留下你一脉,皇家如此冰冷无情,为何又要再牵扯进去呢?若是就此罢手,保全一生,继续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以你的武功,要想潜入皇宫,取皇帝性命,早已成功,你迟迟不动手,可见不是恨到此等地步。”
蓝棋冷笑道:“阮姑娘此言差矣。我要取性命何其容易,但是朱家那么多人,杀了一个另外一个就会继上。更何况朱元璋做的孽和他们无直接关联。我要的,是动摇他们的江山,要他们在将军们打下的江山上下来!亲眼看看众叛亲离大势已去是何等景象。明朝建,是以起义,将来明朝亡,必也因为起义。明朝江山坐定,是因为将军浴血奋战,他朝明朝破,也必将因为将军叛!”
“你要造反?”阮中琴骇然。
“我没有一兵一卒,不会造反,但是保不齐别人就反了呢?”
阮中琴见蓝棋始终放不下怨恨,如何能放得下呢?毕竟灭族不是一般的仇,阮中琴遂不再劝,担忧道:“不管你做什么,还请不要伤及无辜百姓,万望保重自己。”
“你在关心我?”
阮中琴忙道:“你我毕竟相识一场,我只是,只是善意叮嘱。”
蓝棋当晚辞别,除了阮中琴谁也没有见。阮中琴亦未提起他来过。
次日天朗气清,蜀地难得的艳阳高照,一派峥嵘景象。除了和尚起得晚,其余人等都已早起。
约至巳时,就已有人到了,皆是几路游侠,率先来的是南方武夷山上的拘夏派。拘夏派人手一根竹杖,竹杖上皆缠一根白布条,为故去的沈燕阳戴孝,人人也都穿着芒鞋,颇有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气度。拘夏派的沈燕阳故去后,掌门之位就由首徒赵姓弟子继任。赵掌门不同于沈掌门看重身份,爱惜羽毛,他年纪轻轻为人也活泼,凡是求上进,极好有作为。接到辞秋派的帖子,他是各大门派中来的最早的。拘夏派中有弟子怀疑林书广发英雄帖的居心,赵掌门却道:“不论这个辞秋派新掌门究竟卖的什么药,总要去看看。师父一味不好惹是非,爱惜名声,如今却与久冬派简素心同死,江湖中人当面不说,背地里无不耻笑。我既接手拘夏派,断不会同师父一般行事。如今我们拘夏实力衰微,武林一劫后又只剩下不到百人,我不能让拘夏派在我手上衰败。辞秋派的帖子已来,我们定然要去会会。只是到了莫要急出头。若是见到五鬼和久冬派,也要凡事忍耐着,不可轻举妄动。掌门的仇,将来慢慢再算。”
林书将他们安排落座后,和尚月音等对拘夏派的恨意并未察觉,赵掌门掩饰的很好,只有跛子提醒和尚道:“拘夏派沈燕阳之死毕竟有你一部分原因,而今拘夏众人都在这里,你要小心才是。”
“怕什么?不过几个年轻后生。况且他们要算账,找简素心去算。”
“简素心死了。”
“那就找久冬派去算,索性不干咱家的事!”和尚摆摆手,跛子见他不听劝,又想着自己五兄妹联手,料想拘夏派也不会怎样。
略坐了一阵,又有人来,这次来的人林书印象不深,他们送上拜帖,待到中间那人走近,林书才想起,这不就是在龙门提着一把雁翅刀上门索药还砍坏了一棵桃树一棵梨树的杜南风么?连杜家都来了?
林书唤小七过来问道:“杜家也来了?”
“不是您说要广邀天下英雄么?这些都是江湖上有名气的,我全都送了拜帖。只有一个人我没找到,其余的都请了。”
“谁?”
“盗圣玲珑手。”
林书道:“他来无影去无踪,整天东奔西跑轻功又高,找得到才是怪事。”遂谴小七下去。说起玲珑手,他不能忘怀他杀了宁城二十个人的事,仍如隐刺在心。
林书又同杜家寒暄了一阵。这杜家不出手打架,也不管谁做武林盟主。但是这黑白两道通吃的杜家专门做毒药。在江湖声望很高,因此每每有事,都请杜家,杜家也圆滑,不论谁请都来,从不得罪任何一个门派。他们还送来了贺礼,杜南风拱手道:“杜家拜贺林掌门入主辞秋派。来的匆忙,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来就来嘛,还备什么礼啊!”林书一边笑着说,一边已经示意手下接过礼物。
杜南风道:“我见林掌门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杜南风的记性没有林书好,林书在龙门有太多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勉强笑道:“龙门。”
他恍然大悟,两人客套一番落座。
似乎是紧接着关中十八坊就来了,这一个专门制造兵器的家族林书早有耳闻,也出门远迎。照例一番寒暄,十八坊来的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同林书一般大,也是个模样清秀的公子哥。他拱手道:“关中十八坊次子李懿行拜贺林掌门入主辞秋派。”
连词都和杜家一样,真是两个最好的中间派。难怪杜家和关中十八坊李家都能存活近百年。靠的是什么?就是这人乖嘴甜不站队,才能谁也不得罪。
林书揣摩着他的名字,懿行,常说嘉言懿行,又听他自称次子,问道:“你是否还有一个大哥叫嘉言啊?”
“正是。大哥自八年前云游就一直未归,不才暂代家事。若是将来林掌门有幸见到大哥,还请告知一声,家父同我,都万分想念。”
“八年未归?那是自然,一定一定。”林书又拱手让座。
林书命手下端茶递水自己在前厅照应,却不见了五鬼,人多眼杂林书也没时间去寻,只当他们四处游玩去了,不知御剑飞鸿为躲李懿行去了后山。
月音道:“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瞧小公子谦谦有礼,你这要躲他到什么时候。”
“躲到关中十八坊的人认了他,等到他做得了十八坊的主的时候我再回去不迟。”
“你们兄弟俩真奇怪。”月音连连摇头。
御剑飞鸿想起旧事,这弟弟很好,尽管是后母所生,但是时时刻刻不忘记是自己的弟弟,不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不表现自己锻造兵器的天分,隐藏自己的才华,李嘉言想要他继任少当家的时候,他对御剑飞鸿李嘉言道:“哥哥永远都是哥哥,我不会觊觎哥哥的东西,哥哥做十八坊的少当家,我做锻造师傅,这样已然很好了。哥哥自幼没了娘亲,懿行已经有很多了。”
他太懂事了,挑不出错来,亲兄弟都做不到这样,可是李嘉言知道,弟弟的确很有天分,不可浪费。所以他出来了,弟弟将来有一天,一定会独当一面,凭自己的人品实力,让族中长老认可他的身份。十八坊是家族生意,李家十分看重长子嫡子身份。弟弟娘亲只是续弦,这位子轮不到他,可是御剑飞鸿也不想要。这一对兄弟,兄友弟恭,御剑飞鸿将来总会回去的,直到李懿行成为十八坊的主人的那一日,他们再把酒言欢。
可是这些年,李懿行从未忘记自己有一个哥哥,他也明了哥哥的苦心。两人彼此谦让着,一个要走,一个要找,如何不想念呢?
约莫过了一刻钟,久冬派才来。陆双雪碎骨离魂掌还练得不够好,久冬派因简素心同沈燕阳的事一样深恨五鬼和拘夏派,两派是水火不容。倘若她们知道最后林书见过简素心,怕是一样要恨林书,好在她们不知道。只知道有个人不知道是谁把简素心和沈燕阳葬在一起,这才贻笑大方。林书一桩好事竟成如此。
落座之后,久冬派和拘夏派互相看不顺眼,彼此都没好脸色。赵展掌门和陆双雪还都在做徒弟的时候就相互看不上,如今更加看不上。两个人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倒水的正给赵展倒着茶,转而又要给陆双雪倒茶,陆双雪手轻推茶壶正色道:“换一壶。”
“陆掌门,这是上好的庐山云雾,招待贵客用的,是碎星残月庄最好的茶了,你尝都没尝,怎么就要换呢?”辞秋派的手下笑着脸皮道。
“茶是好茶,只是你刚刚倒给了一个我讨厌的人,我就不想再喝这个茶了。这么好的茶,你们继续招待别人吧,我们久冬女子,喝粗茶都可,就是不喝给某些门派斟过的茶。”
“陆双雪你!”拘夏派有弟子听出话外音没忍住正要发作,赵展拦住他,对斟茶人道:“既然好茶旁人不喝你就不要勉强了,有些人就是荒山古人,喝不得这好茶。人家要粗茶你就去取便是。毕竟像某些沽名钓誉自诩甚高的小仙女们都是饮露吸风长大的呢!”
久冬派也要发作,陆双雪道:“是呀,仙女偶尔下凡尘,更是不能被粗野汉子带累了,像那织女配牛郎,七仙女配董永,哪一个凡人男子不是高攀。像董永之流是没事,看那些仙女们在天上就要饱受折磨。所以呀,仙女思凡是犯天条的。可是还是有那么多癞蛤蟆,一天到晚想吃天鹅肉。”
“到底是天鹅呀,还是山雏啊,那还两说。”
……
斟茶人见状态不对,似乎有火药味,一股子硝烟弥漫,此地不宜久留,速速溜走。
不同于拘夏久冬的水深火热,另外一边岭南杜家和关中十八坊倒是谈笑风生,彼此谦让,商业互吹,你夸我一句,我赞你一句,看着其乐融融得很。
许久之后,将近午时,拂春派才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