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恨杀戮林书弃掌门 悼亡妻郑寻翻闺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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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叶青有时请林书来青龙会吃饭,挑的都是阁楼上,可以看见京城的长街。
    “你执意要留我们在此地是为何?”林书不肯动筷子,外出多年,他已经学会了要自保。
    竹叶青笑着夹一块羊肉,道:“你是怕有毒,我先吃给你看。”说罢他大快朵颐起来,林书看着他,还是不肯吃。竹叶青慢悠悠地说道:“这么些年,我总想起以前的事。你说这人老了是不是就特别容易怀旧?我有时候也想啊,就不在青龙会待着了,留给手下人去接手,可是这几年思来想去,我找不到一个可以接班的人。”
    林书机敏,竹叶青此言,莫不是想要自己接班?不行,断然不可,他还要回华阴,这江湖险恶,自己断然不能接受。
    谁知竹叶青居然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我想啊,要不然过两年还是解散青龙会算了。”竹叶青摩挲手指,侧身倚着靠背,任阳光照在双眼的褶子上,赞许的看着林书。
    林书竟然自作多情了!
    “您若是想解散便解散吧。青龙会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朝廷对你们看的紧了,不似此前于谦大人在的时候。”
    “那等到那一日,估计只有我一个人喝酒了。”
    窗边的玉坠流苏摇摇晃晃,林书终于还是问出了最初的事:“你为何要留我在此?”
    “留你在这里陪我喝酒吃饭。顺便说一说你爹娘的事。”
    那你倒是快说啊,这么久还不进入正题?林书心里如是想。
    “这还要从很久以前说起。那时候我家乡闹饥荒,饭都吃不饱,我就逃出来,在江西浔阳码头,那个时候只能帮人卸货。我就是那个时候跟你爹认识的,他也一样出外谋生,不同的是他有武功,而我不会。我的武功还是你爹交的呢!”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年轻气盛,惹得当地权贵不满,硬塞了一个罪名将我们抓进牢里,关了几个月。本来是要更久的,可是后来于谦,于大人任江西巡抚,平反冤案。我们就被放出来了,同样被平反的,还有司徒涣。我们几个年纪相仿,又性情相投,因此常在一处。出狱后无处可去,就到了宁城,司徒涣的家乡。司徒涣不算富,我们几个就在苗湖习武。湖底宝藏之事,还是后来司徒涣告诉我们的。他也只是听家中祖辈说过湖底有宝藏,我们几个人都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偷偷下去寻过,但里头机关重重,后来也就作罢。”
    竹叶青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再后来我们三个就结实了祝亭云,他当时是潮州来的赶考的书生,也会武功,我们几个成了朋友。想来我们也没去过京城,他要进京赶考,我们就一道上京。谁知他没考上,我们又亲历了官场的黑暗,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琐事,变得无家可归。他便想要行侠仗义,拯救苍生,遂全心全意走江湖去了。我们三个没有那么大理想,就想在京城干一番事业。也着实吃过不少苦头,后来三个人就一起创立了青龙会。因我年长,所以我做大哥。那几年刚起步,大家一条心,日子也好过,你爹和司徒涣都有了妻房。谁知道后来又隐约有宝藏的风声,你爹和司徒涣两个人找到了机关图和钥匙,商量着要下苗湖去。我见在京城已经过得挺好,水下又机关重重,对宝藏不抱希望,谁知当天夜里两人就打起来了,我至今也没弄明白两人究竟是为何而争斗。只有机关图还在你爹手上,两把钥匙不翼而飞。他们两败俱伤,并且彼此仇视,都不愿意再见对方。两个人孩子交给我,都不肯在一处,我痛失两个兄弟,又怕将来两个孩子大了不能共存,遂寻了他们余下的故亲,各自送去养了。你送给你叔叔,我本想年年去看你,谁知此后你叔叔竟然躲着我,我想他也不想你再有危险,故而也不再去找他了。司徒涣的儿子司徒逸,我就送回了宁城。我也时常去看他,他长到五六岁,进医馆学医,不染江湖生杀,也是好事。司徒涣生前,总是把于谦大人挂在嘴上,觉得自己的命是于谦大人救的,留下遗言,也要如此教子。”
    所以说,自己和司徒逸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而爹和司徒逸的爹也因着这一个宝藏丧命?这宝藏害了多少人!
    “你知道这么多,可是这么多人都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想。像我孤身一人,不管男女情爱,也挺好。更重要的是,我不贪心。不贪心就不会被束缚。”
    “那你告诉我这些,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竹叶青半眯着眼:“宝藏如今落在朝廷手里,江湖人也就没有了争斗的乐趣,此事到此,估计可以告一段落了,只是武林盟主之位空悬,诛武林之劫后武林也元气大伤,恐怕又要生乱。”
    “你总不至于要做武林盟主吧?”
    竹叶青爽朗的大笑起来:“盟主?这高位我不想攀。林书,难道你不想做吗?”
    原来如此!竹叶青的眼光才不会如此狭隘,他要的更多!
    “不,我也不想。我厌倦了打打杀杀。如简素心之流,尚且还能被人记住,那些无辜的门派弟子,那些百姓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我不想卷入江湖,更加不想拿起屠刀。”
    “走江湖,怎么能算拿起屠刀呢?有时候,朝廷做的不好的事,就得黑道来做。朝廷做的不公的事,就得江湖来平。自古行侠仗义,也是好事一桩。”
    “我不会武功,如何行侠正义?况且盟主,多少人想做盟主,谁想做谁做,我既不够格,也没这份心。况且,你千方百计,要留我在江湖,究竟有何目的?”林书言语凌厉,毫无软弱谄媚之态。
    “你果真不愿意?”
    “不愿意。”
    “如果不愿意做盟主,那就先做辞秋派的掌门吧!”竹叶青笑着命人呈上一把流雪飞霜剑,剑柄上刻着辞秋二字,剑在鞘中,却已觉得周遭有些寒冷。这是辞秋派掌门的佩剑,也有近百年历史了。在江湖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剑,曾经由关中十八坊打造,这柄剑相传是关中十八坊的祖师爷远赴北方至阴至寒之地,取得一块千年寒冰所制。竹叶青缓缓拔出流雪飞霜剑,剑身银白,太阳折出碧色的光。剑出一寸,便寒意深一寸,竹叶青挥动流雪飞霜,见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凝结水气,幻化做冬天的霜雪。林书不曾习武,已觉寒彻骨髓。竹叶青将剑收起来,平稳的放置在桌上,推到林书面前道:“林掌门,接下你的剑。”
    林书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剑,但他还是保持理智道:“辞秋派,是一个专门杀人的门派,我不会杀人,永远也不会杀人的!”他想起了铁扇说起自己的村子被辞秋派屠了,五鬼又屠辞秋派,江湖恩怨几时休。辞秋派固然又复兴,但林书,林书是不愿意做一个刽子手的,为了钱去杀人,自己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你不用杀人,你只需要做掌门就行了。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操心。至于你要怎么打理这个门派,那时你可以自己做主。你也可以劝他们放下屠刀,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林书站立起来,连连质问道:“我已经说了我不想走江湖了,我爹好歹也是你结拜兄弟,你当初既然遵从我爹的遗愿将我送到叔父手中,为何到了而今,偏偏要又把我牵扯进来呢?既然宝藏的事情已了,我也该回华阴了。你们这些江湖纷争,我一个也不想理,一个也不管。你不想做武林盟主,为何要我来做?辞秋派的佩剑,为何又会在你这里?你要是为了扶持一个傀儡,自然有更好的选择,我,不愿意。”说罢林书欲离席,竹叶青的手下见林书无礼本要出手,竹叶青微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竹叶青对已背对着自己的林书道:“林书,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保护自己,壮大自己,早晚有一天,你会丢什么也不剩。正因你是林昀的儿子,如今已然无所依傍,我才要帮你。你不知道,当年你爹得罪了多少人,父债子偿,这些将来都要报在你身上,你不必急着做决定,蓝棋都能查到你的身份,更别论其他人,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涌现一大堆的仇家,都是当年你爹的仇家。”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我而今孤家寡人,死便死了,就当是为我爹赎罪了!”林书坚决的离去,竹叶青连连摇头道:“还是太年轻!”
    林书找到郑寻,付十州付老板已出门经商,林书打算同郑寻一起住,郑寻自然欢喜,更何况,阮中琴喜欢孩子,有阮中琴照看文夏和来栀,总比他一个大男人要周到。府中只有甄叔打理京中的生意,郑寻同鲍叔南下的时候失散,鲍叔回来后没待两天又同付老板出门了。郑寻自道:“看来我没有经商的天分与才能,还是老老实实卖力气吧!玉筝走后岳丈待我不似从前,院中又住着两位姨娘,我平日里也不走动,实在是不方便。”
    竹叶青只要他们在京城便可,林书只当他是伯父,不管他有什么心思,大胆住着就是了。有郑寻相伴,他也很少再动回华阴的念头。
    珍宝悉数运到京城,陛下很是开心,与民同乐,京城热闹非凡。林书就像做梦了一样,没有人争抢宝藏,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林书尽管疑惑,为什么江湖中人突然之间统统不见,那些曾经想要得到宝藏的人全都没有了音信,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和阮中琴在宁城的乡间待的那与世隔绝的七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司徒逸为什么要留住自己?阮中琴的疑惑没有他那么深。也许事情尘埃落定,就不该再追问,好奇心有时候不是件好事情,他该开始新的生活,他想要的平静的生活。
    阮中琴每天照顾文夏和来栀,生活平静也有乐趣,竹叶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林书帮郑寻的忙,郑寻不是做生意的料,来这里许久了,生意上的事还不如林书熟悉。直到初秋时节的某一天,林书却找不到郑寻,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倒是阮中琴发现了他在此前付玉筝的阁楼上,林书见他一个人喝闷酒,酒瓶七倒八歪,郑寻脸色微红,似乎有些醉了。林书记得他酒量很好,不至于喝成这个样子。
    林书走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郑寻转头看他时,他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下。郑寻露出一丝苦笑,道:“一年前,就是在这里,擂台比试,我赢了石彪,稀里糊涂成亲,我遇到了玉筝,她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女人,可是她却早产难产,匆匆离我而去。你说老天为什幺要这样对我啊?”
    林书搜肠刮肚想不到安慰的话,自己又何尝不是四处流浪呢?也拿起一壶酒灌自己,末了道:“好在还有文夏和来栀。”
    “是呀,好在还有他们。”郑寻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两人在阁楼上开小轩窗,这房间自玉筝走后就封住了,郑寻偶尔来这里坐一下,想象着玉筝还在的样子。时间越长,郑寻所能记得的东西越少。岁月真是个无情的东西,人的记忆也会慢慢减弱,郑寻总还记得她。他们坐到白露初上,明月如水后,便不再喝酒,京城夜半洒下银霜,家家户户都闭了房门安眠。郑寻随意地去翻付玉筝的梳妆台,里头还有几件金银首饰,左边黄桃木抽屉里有个檀木镶绿翡翠的小匣子。郑寻打开匣子,从里头拿出一本册子,蓝色的面,上头写着‘轩窗小记’四个字,但郑寻是不认识的。他递给林书道:“你帮我看看写的什么,我不识字。”
    林书犯难道:“这样不太好吧,许是嫂子生前的一些闺情小记。”
    郑寻微笑道:“那正好,你可以读给我听,她以前的生活,我如今也可以当个慰藉。”
    林书想来有理,翻开看一页,上头有日期,的确是手记。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十三岁的时候记了第一页。林书一边念给郑寻听,郑寻听到玉筝以前偷溜翻墙种种趣事,又是笑又是哭。林书继续念着,却受到了惊吓一般手颤抖起来。
    “怎么了?”郑寻问。
    林书的脑子嗡了一声,秘密一个接着一个,只见付玉筝十五岁生辰那日所记的手记写到:
    今日虽是及笄之日,但同爹爹在宁城做生意,又无娘亲,只请了当地一位大娘为我挽了发髻。有一乞儿偷溜进客栈乞讨,我见他模样可怜,背着爹爹施舍了他一些饭菜,又与他几身新衣服。乞儿感念我的薄赠,自怀中掏出一本旧书,言为武功秘籍。问其何处所得,原其在斗溪山上见一伙人争抢,几人俱亡。乞儿恐是好物,收在怀中,待要转手卖给他人,奈何旁人都不识货,不肯收此物。乞儿遂赠与我,自幼痴武,彻夜看完,甚是震惊。想此等宝物,引得众人争斗无休,却落入乞儿之手,不禁令人唏嘘。为免无休争斗,死伤无数,遂烧毁,以此记之。
    读罢二人面面相觑,林书直觉那本被付玉筝烧毁的武功秘籍就是宁城宝藏里头的秘籍。若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林书接着往下读,又有许多故事,但只有这一处和宝藏有关。林书固然惊愕,却也算得了个明白。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些东西争来争去,原来早就已经被付小姐烧毁了。江湖人还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真是滑稽。”
    此后林书再不将宝藏之事放在心上。
    此次只有阮中琴林书与郑寻三个人在,日子过得宁静又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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