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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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媪和小童就这么在玉琅峰上住下了,乌岫每个月初一派人给他们送米粮供应。有时,他也亲自送上山,陪着小童说说话,小童不曾理过他。小童能跑能跳了,玩石子,糊泥巴,数蚂蚁,逮麻雀,掏鸟窝,摘花拔草,就是不理人。
乌岫也没听他开口说话,小小的孩子长大了些,依然瘦骨伶仃。老媪肉眼显见的苍老了,可腰背依然挺直,只性情越发古怪了。
这月初一,乌岫亲自送的供给,照例与小童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多照顾自己,缺什么就跟他说,出去玩不要离得太远,山里危险云云。
小童已长成小少年模样,只是神情依稀小儿模样,不言不语,痴痴傻傻。
乌岫摇了摇头,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跑去追着飞过的小鸟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瘸的。
乌岫心里疑惑,又去与老媪说话,也没有多话,只留了一句:“天子病甘泉。”
待老媪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乌岫已飘然走远。
老媪追着朝他背影嘶吼了几句,但人已不见影了。
老媪嘶吼了一阵子,只能颓然停下,怔怔看着已是空荡荡的山路,蓦地,她悲鸣一声,佝偻了背脊。
乌岫再来时,老媪拉着他喉中嘎嘎有声,比着手势,一脸的急切。
乌岫似懂她的意,慢慢收敛了笑容,上下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掏出几封书信。
老媪一看,扑上去抢过信,颤抖着手看了看,忽地喉中发出一声悲鸣,老媪纵身一扑手呈爪状便往乌岫脸上挠去。
乌岫轻哼一声,老媪顿觉身上重逾千斤,动弹不得。乌岫道:“天子之疾来势汹涌,巫医束手无策,只以强药吊命,恐是时日无多。”
老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喉中呜咽有声,状甚情切。乌岫又道:“太子至孝,亲赴甘泉侍疾,又谕乌家献灵药。”
乌家有灵药,可医死人活白骨。
老媪眼中落下混浊的泪水,蹲身捡起落在地上的信,捡着捡着,又呜咽而哭。
半年后,乌岫忽道:天子病愈,大赦天下。
老媪神色木然,形容枯槁,仿佛亦大病了一场,头发不知何时竟是全白了。
复三年,老媪病亡。小童长成了少年,他在山峰上挖了个坑将老媪埋葬了,立碑东方。老媪活着的时候总喜欢望向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他不知道老媪望着的是什么,只知道老媪临死前挣扎着爬起来向着东方三叩首,嘴唇翁动似有喃喃语。可惜老媪口不能语,少年也不知道她临去时有没有什么遗愿,人死如灯灭,所有未出口的,不能出口的事都随着老媪的故去而烟消云散。
之后的日子,少年一个人守着一座山峰过活,抬眼便可见桃林,放眼便是青山郁秀,林如屏障,天蓝在青山外。他不曾见过山外的世界,只乌岫偶尔会跟他说一些山外的世界,但小童不爱亲近外人。乌岫来得也有限,说得更有限。
少年望着天边的浮云,思绪漫如飘絮,山里的草木,山里的鸟雀,他都熟悉了,可是,他还是觉得孤单。以前还有老媪陪着他,如今,要见老媪却得去山峰上看。他初时去的勤,总仿佛一个抬眼一个回眸还能看见人,后来便渐渐少去了。他的身体不好,生来虚弱,经脉堵塞,淤滞不行,莫说练武,便是活着也活不过冠龄。这是他出生时,请族中长老相骨时所说的。乌家乃隐世大族,族中子弟即便不能修行,练武的根骨却必然要有的,而这一脉的嫡系竟出了个先天带疾,注定夭折的,这却是万万不能在岛上生活了,恰逢其父续弦,他便被送了出来。少年想起这些往事索然无味,他身体虽弱,却生而知之,许多事,大人们便不避讳他一个小小孩童,竟叫他听了不少。至少对自身的出身来历他是知道的,然而,于他来说,知与不知却无甚差别,横竖他们抛弃了他,他自然也不会再为他们牵心挂肚。
少年挪着身子拄着拐杖慢慢下了山峰,说拐杖其实是根老树枝丫,树皮在这些年早已磨得溜光圆滑。他深一脚浅一脚,一脚踩出三个印。老媪的后事有他照料,他的后事却不知轮到谁人来办理?生活如此无趣,死亡亦无可期待。
日子便这么无波无澜的过着,偶然遇上乌岫上山,他也只作呆傻。忽有一日,天色突变,乌云覆盖,层层倾轧摧山来。闷雷声滚滚,雷电在乌云中闪烁,却迟迟悬而未落。
天变得突然,少年被一个大风吹得挂了枝头,好半晌才扶树稳住身形,拄着拐想赶在雨落前回屋。他走得慢,却不是腿的原因,而是体力日益衰弱,又有大风阻拦。这风来得也邪乎,如同这天上的乌云,少年初时尚担心雨来得急,走了一阵,始觉不对劲。
这不是寻常的雷云。
少年慢慢停了脚步,抬眼往天上看去,乍一看乌云摧山山欲崩,细一看,一层乌云叠着一层乌云只往其中最高峰压去,紫电一道急似一道在云中闪烁,却偏偏找不着方向落只在云中乱撞。
天地洞黑,乌云盘亘在峰头仿佛一只巨兽正张开洞黑的大口亟待一口便吞了天噬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