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以冬，你的梦想是什么？”
    “考上个重点高中。”
    “再远一点儿的呢？”
    “嗯……考上个好大学吧。”
    “你怎么净想考学的事儿啊？”
    “因为……我想改变我的人生。”
    公交车骤停，一个措手不及，我身子猛烈前倾，让我来不及回味刚刚肖以冬那暗藏汹涌的眼神。
    “你呢？”
    “我么，大概是找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和他买一栋房子，再养一条狗。”
    肖以冬看着我，“就这？”
    我点点头。
    “你这个愿望也太好实现了吧。”
    “你不懂，愿望不能许的太高，不然会容易失望的。”我笑，“许个容易实现的愿望，才能让自己过得高兴啊不是么。”
    “池浩，”肖以冬揽住我的肩膀，手臂一收，“你怎么这么傻，天天这么乐观。”
    “生活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不给自己找点高兴的事儿，不就更没有动力了嘛。”
    肖以冬眸间深沉有些化开，勾起唇角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
    晚自习下课的冬天，我们已经不再骑自行车上下学。窗外是十一月刺骨的北风，我和肖以冬便选择每天留下来自习到晚上，再坐那时候的公交车，不会很挤。
    肖以冬经常把他的肩膀借给我睡觉。
    迷糊之间，身体猛然一震，我忽地醒了过来，看到额头被肖以冬护着，差一点，脑袋就撞到了公交车的扶手上。
    “你醒了。”他道。
    我侧过脸，睡意阑珊之间，那张脸孔同十年前如出一辙。视线下移，是整齐的西装领带。
    我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我梦见了十年前的那个片段。
    其实在遇到肖以冬之前，他的愿望就已经实现了，而我，却算是落空了。
    怪只能怪，十年前的自己不知轻重，不懂“喜欢”二字乃是世间最难得的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找到一个喜欢的人，易如反掌。
    可是我错了。世间哪有那么多干柴烈火情投意合，年龄越大，能遇到一个三观相近的人都实属不易，更何况是可以交心的人。
    幸好兜兜转转，肖以冬又回到了我身边。
    此时此刻的我们，一如当年无数个彼此陪伴着，两个人靠在一起，守着这一片冬日里星火辉煌的夜空，守着我们的归途。
    “喂，池浩，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事儿，很难细化到分秒吧。真要说，可能从那次你比赛完亲我那次？要么就是咱俩在地下器材室偷着干坏事那次……”我说完，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周围的人。
    好在时间已晚，公交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人注意我和肖以冬的谈话。
    “那你呢？”我反问道。
    他像是一下子被我问住了，愣了愣，眼珠转了转，开口道，“那次市篮球赛吧？你还记得吗，当时我紧张得要死……”
    我的思绪一下子又被带回到初二下学期的凛冬。
    不论是当时还是十年后，肖以冬都很少向我展示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印象里初中刚开学时候有一次他离奇失联，最后我在地下图书馆的角落里找到他，他抱着我恸哭一场。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让我看过脆弱的一面，总是给我一种可靠、坚强又阳光的少年记忆。
    那次篮球赛，可以说是第二次看到肖以冬桀骜外表下的柔软。
    肖以冬坐在更衣室里，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石膏雕像，汗珠顺着额头从脸旁滚下来，握着篮球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喏，队长就在里面。我们都觉得他状态不对，可是谁都不敢劝……刚才他让我们把你叫过来，你跟肖队那么铁，帮我们开导开导，他这个样子上场，咱们校队肯定没戏了……”
    我点点头，进了更衣室，关上了更衣室的门。
    肖以冬听到关门声，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整个人猛地一震，转过头来看着我。
    “池浩……”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怎么，害怕？”
    “嗯。”他握着手里那颗篮球，眼睛紧紧地盯着上面斯伯丁的英文，“这是，咱们学校第一次进市级比赛，如果输了的话，我可没脸再在校队打球了……”
    “比赛总有输赢的，输了也没什么，”我道，“又不是生死存亡，不用这么害怕啦。”
    “池浩，我想……你要是能在赛场一直陪着我就好了，看到你我就很安心。”
    我扑哧一声乐了，“我怎么陪？要不我练个缩骨大法，缩进篮球里？”
    他也好像被我逗乐了似的，僵硬的嘴角露出一抹柔软的弧度。
    “有了。”我灵感突现，拿起角落里放着的马克笔，蹲在肖以冬身旁，在他不解的目光里，在篮球上写上我的名字。“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算我一直陪着你了？”
    肖以冬一脸惊愕，看着我留在篮球上那两个还算隽秀的字迹。
    “池浩……”
    “右手伸出来。”我看了看门口，对他道。
    他不解地伸出了手。
    我趁着心跳杂乱，在他手掌心轻轻地吻了一口。
    “把我的真气灌注给你。”我吻完抬起头，看见肖以冬的脸上一片绯红。
    殊不知其实我自己也早已经脸红脖子粗。我单膝跪地在他面前亲吻他的手，这幅画面，似乎有种只少了一枚戒指的暧昧感。
    那场比赛，我们学校大胜。我当然不敢说我的那个吻起了什么作用，但是那天的肖以冬确实表现得不错，至少发挥的比往常要好。也就是从那次之后，肖以冬对我的态度似乎又更多了一些什么。
    现在想起来，我觉得那种多出来的感情，是渴望。
    是一种十几岁少年在另一个灵魂身上找到了和自己相同的纹路，迫切地想要占为己有的渴望。那是一种带着年少莽撞气息的情欲，却不染任何污秽，透明纯洁的让人心颤。那是只有懵懂初开的时候才有的，生命的第一次绽放。
    我和他都是，只不过我对肖以冬的这种感念，似乎更早一些罢了。
    “那颗篮球我现在还留着。那场比赛以后我就没舍得再用过了，怕你的签名褪色。”肖以冬看着我，无比认真地攥起我的手，摊开我的手掌，抚摸着我的掌纹，“十年前，你给我灌的好像不止有真气，还有**，药劲儿太大，我到现在还没醒。”
    “净扯。”我笑，“你也不想想，我一个体育白痴，给你所谓的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用？”
    “那不一样。”肖以冬修长的手指在我的掌心画着什么，“你是我喜欢的人，那也是你第一次亲我。”
    “噗……”我乐了，“亲手也算？”
    “当然了。”肖以冬仰起头，“那天我就觉得那篮球就是你，我拼尽全力也要在球场上抢到你，带着你穿过那些想要把你抢走的人，把你投进我心里。”
    十年前的那场比赛过后，我开始了一段奇妙的旅行。
    十年后的这次重逢以来，我好像回归了那段旅途。
    今天其实是带肖以冬去和舒程林向见面的。我和他在一起了，总要正式宣布一下的。我们四个就在西单大悦城找了一家店。舒程看见肖以冬以后乐的合不拢嘴，自始至终眼睛都没离开过肖以冬的两块胸肌。
    林向毕竟是直男，除了一般的客套也没什么话，偶尔谈起自己和女友异地七年的各种经验教训，一副林教授大讲堂的架势。
    席间，我看着这桌上的三个人，感觉自己无比的幸福。
    我，池浩，有心爱的人，有最好的朋友。虽然不多，可是却很珍贵。
    我早已经过了那个享受万人敬仰的年纪，宁愿用那些炽热的目光，去交换一颗能够懂我的真心。
    现在，我什么都有了。
    “嗯，小池池，我，我真替你开心……”舒程喝醉了，在肖以冬去结账的时候，一手扶着我一手扶着林向，脸红脖子粗地往外走。
    “靠，不让你喝，你还喝，一喝还喝这么多……”我皱着眉，扶稳了舒程跨在我肩膀上的手。
    “哎，他最近烦心事儿太多了。老四最近总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好几次视频都是没聊两句就挂了。马上要过年了，他公司项目又催得紧，心里估计挺难受的。”林向在一旁说着，看了看我，“池浩，舒程这几天哭过好几回了。感情这种事我也不能说什么，你有时间好好开导开导他吧。”
    我一怔，看着舒程醉意浓重眉头紧皱的样子，心里一揪。
    想来，我好像快一个月没和舒程好好聊过天了。
    “胡说，我才，我才不用开导呢！我就是长得，长得不符合国人审美，其实，其实老外都喜欢我这种长相呢！切，我才不稀罕什么老四老五的！对吧小池池……”
    说着，他的手就摸上了我的脸。
    “哎哟，你丫真是喝大了。”我把他的手拽下去。
    “我高兴，池浩，真的。羡慕啊！你这恋爱谈的，和童话故事里写的似的，现实中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嗝……真的，我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顿了顿，心说，其实不止你，我也有这种感觉。
    “过两天你们俩来我家住几天吧，等肖以冬歇完年假。”我看了看林向，“我给你们叫辆车回去吧，就舒程这个样子，指不定在地铁上出什么事儿呢。”
    林向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我和他一直扶着舒程到楼下。
    “池浩，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林向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回头看了看电梯口。
    “说呗。”我把舒程放在长椅上，舒了口气。
    “那天，我觉得我没看错，那天那个和一个女的一起逛街的人，肯定是肖以冬。”林向小声地说着，“我是不应该对你们的感情说什么，可是池浩，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更多地了解他才保险。”
    我回忆起那次和他俩一起逛街的时候，林向和我都看到的那一对背影。
    林向要是不提，我都忘了这件事了。那天的记忆很清晰，我也赞同林向的话，那个人就是肖以冬，只是他身边的女的是谁，不得而知。
    “也许只是他的女同事，一起出来买东西而已。”
    “池浩，从我认识你你就是这样，总是把人往好的方向想。”林向摇了摇头，“那天明明都被我们看到了，肖以冬后来遇到咱们的时候却矢口否认，说他一个人去的。池浩，你不觉得奇怪么？”
    我被林向的心细深深的折服了。若不是他提到，我真的没有想过那天这两件事的错位，当时只顾着紧张和害羞，没有想过这些。
    肖以冬这个时候下来了，林向很警觉地闭上了嘴。
    “舒程喝的这么醉，我背他上车吧。”肖以冬说着，便利落地把舒程背在背上。出了楼，外面的冷风刺骨。好在叫好的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肖以冬走向那辆车的路上，只见舒程的手不老实地捏住了肖以冬的胸，大喊了一声，“我爱大胸肌！”
    我们三个尴尬了一秒，肖以冬便迅速把背上的手雷塞进了车。
    “那我们走啦！”林向在车里冲我们招手，“池浩，谢谢你替我们叫车，车费回头微信转你！”
    “不用了，你个还没工作的学生党，转什么转。”
    回程的路上，我拉住了肖以冬的手。
    “嗯？手这么凉。”肖以冬顺势把我的手攥紧，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大多行色匆匆，没人注意。
    “肖以冬，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我看着那张英俊得发光的面孔，感觉自己喉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你是不是在骗我”这样的话，叫我怎么说的出口。